地宫温度本就比外面要低,加上秋风渐凉,入夜后,宜安常常被冻醒。
咬牙撑了数日,到底挨不过,便趁男人下来送饭的时候,小心翼翼开口——
“能不能给我一床棉被?”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男人的身形明显顿了顿,却并未回应,转身离开了。
宜安也不觉得失望,她想,他可能是个哑巴。
反而有些怜悯起来。
可转念一想,她都自身难保,哪还有资格去怜惜别人?
宜安靠在石壁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床棉被,叠得整整齐齐,而石桌上的空碗已经被人收走。
她对着空气默默说了声谢。
这晚,宜安睡了个好觉,还梦到小时候,被母妃逼着学琴,手指头烂了,嬷嬷就趁夜偷摸进殿内,替她上药,偶尔还会带来一小块白糖糕。
那种味道,很甜很甜。
从她被父皇接到撷芳殿后,就再也没尝过那种滋味。
第二天,宜安克制住困意,告诫自己不能再睡过去。
然后,他来了。
脚步轻得像柳絮。
宜安对着男人的背影,说了句“谢谢。”
“……不用。”
原来,他不是哑巴。
萧季承南征北战,企图一统六国,已经很久没来地宫。
宜安甚至已经忘了他的模样,或者说,从来没有用心去看过,倒是每天来送饭的男人,给她的印象越来越深。
比如——
他的声音很特别,却很少说话。
他看上去很瘦,但其实穿衣服很好看,尤其是那件玄色的袍子。
他会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
渐渐地,宜安发现,她每天醒来唯一的盼望就是等他送饭,趁此机会,和一个活人聊聊天。
说聊天也不尽然,因为,通常都是她在说,而他一语不发。
“……你能回应我一句吗?”终于,她开始得寸进尺地提要求。
“回应什么?”
“对!就是这样,不能我一个人说,你也要说。”
男人又沉默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宜安问他。
“不知道。”
“安安。”她说,“你可以叫我安安。”小时候,嬷嬷就这般唤她,取义“安宁顺遂”,可惜,造化弄人。
男人稍稍一顿,并未出言。
宜安却仿佛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
回应她的是漫长而死寂的沉默。
男人背过身去,收走碗筷,然后,抬步离开。
宜安呆呆看着,眼中流露出失望。
突然,男人身形一顿,停在门口,“……阿玄。”
卫綦,字青玄。
那时的宜安还不知道这个每天为她送饭送水的男人是何等身份,等她知道的时候,两人却已不复当初。
命运,是众多阴差阳错罗织而成的网。
局中人,谁也逃不掉。
------题外话------
上辈子有点虐,但是安安穿回来之后会所向披靡。这章内容基本都是回忆前世,只有开头是被丽妃掐晕过去之后,醒过来,齐兵正在攻城的场景。这样解释,大家懂吗?
第2章 公主和将军2
时至寒冬,地宫的暗河已经结冰。
宜安穿着阿玄带进来的棉袄一点也不觉得冷。
外面那层布料是正红色,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鲜艳的东西,很是欢喜。
原本每天两顿的饭,在她一次次恳求下,变成了三顿。
也就是说,她每天能够见到他三次。
“阿玄,你怎么一年四季都只穿这一件衣袍?不冷吗?”
“不冷。”
“我听父……亲说过,习武之人有内功可以御寒,是这样吗?”
“嗯。”
“现在是几月几号?”
“腊八。”
宜安对着手掌哈了口热气,笑着问他:“那你喝腊八粥了吗?”
“腊八粥?”
“哦,我忘了你们齐国人没有过腊八节的习俗。”她垂下眼睑,睫毛轻颤。
“什么是腊八粥?”
“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腊八粥者,合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去皮枣泥,开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宜安越往下说,瞳孔就越亮,最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像她已经吃过了,眼下正在回味。
“我走了。”男人收好碗筷。
“啊?这么快……”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小小声,可练武之人是何等耳力?
男人加快了脚步。
宜安靠在石壁上,下意识紧了紧棉袄。
今年冬天可真冷啊……
晚上那顿,男人送来了她心心念念的腊八粥。
“……好香啊!还是热的……”
阿玄没说话,眼神却格外柔和。
宜安喝了一口,惊讶得说不出话,“这个味道……”跟以前御膳房做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想问阿玄是从哪里弄来的,可转念一想,大耀已灭,萧季承必然已经入主湛都,宫殿还是原来的宫殿,御膳房也还是从前的御膳房,只不过换了一个主人而已。
能做出同样味道的饭菜一点也不奇怪。
“阿玄,你要不要也尝一口?”
男人摇头:“我吃过了。”
“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太甜。不喜欢。”
“……哦。”她低头,继续喝粥。
这次,男人却没有急着收拾碗筷离开,而是从袖管里抽出一根白蜡烛。
宜安微怔。
大耀习俗,每逢腊月必围猎,以捕获的禽兽祭祀先祖,祀礼中,族人手奉白烛,以示虔诚,称蜡祭。后来演变为女子放灯祈愿,男子作火把舞。
“没有祈愿灯,只有这个。”阿玄拿出打火石,嚓——
蜡烛蹿起火苗,霎时照亮一方。
宜安顺势望去,男人英俊的侧脸在烛光映照下变得分明,不再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阿玄,你真好看。”
她看男人的同时,男人也在看她。
“你……”喉结轻动,“更好看。”
宜安笑了,伸出一根手指去截断火焰,然后飞快挪开,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心惊。
——美得心惊。
“这个时候如果有酒就好了。”
“有的。”他鬼使神差开口。
宜安眨眼。
男人走到暗河旁一处石架前,扎稳马步,就势用力。
伴随着一声闷响,石架开始挪动。
从宜安的角度望去,恰好可以看见男人手臂因用力而凸起的肌肉线条。
石架原本的位置出现一个深坑,她走过去,“竟然是酒窖?!”
阿玄取了最小的那坛,“要喝吗?”
宜安点头。
一支蜡烛,一坛烈酒,相对而坐的男女。
孤寂凄冷的地宫,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
至酣处,宜安醉眼朦胧,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开心过了,“阿玄,你姓什么?”
“卫。”稍稍一顿,“卫青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