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讪讪,秦潭公看着他道:“我说厉害不是说宗周武功高超…事实武功高强也没什么可说的,他还不是被人杀了,我说的是做事的方式。”
宋元似是不解,道:“我叮嘱过的,廖承只要按照宗大人那样做事,现在看来他也是如此,只不过大约是新人新面孔,下面的人难免不服,当初宗大人不也是面临不少阻扰,告谏言什么的,还是这一套把戏…所以给他们些教训老实了。”
秦潭公将手里的奏章啪的扔在几案,道:“像?连皮毛都不像,宗周什么时候让一个城府的人都阻扰了。”
这个么,的确是没有。
宋元道:“是,公爷,但情况不是不同嘛…”
秦潭公打断他道:“怎么不同?廖承是在查案子吗?没有吧,他不也是在查我们的公主殿下行踪吗?”
我们的公主殿下。
宋元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然后听到秦潭公鼻音轻笑,他便再次讪讪,自己的动作是太可笑了,这皇城之内难道是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吗?这对秦潭公是大不敬啊….他道:“在驿站的臭毛病…我总是偷听别人说话,也总怀疑别人偷听我…”
秦潭公不以为意没有说话。
宋元接着道:“公爷,宗大人如此厉害还被人杀了,想来也只有五蠹军那些人能做到,所以我们才怀疑。”
秦潭公道:“所以情况没有不同啊,都是在追查五蠹们的下落,但看看现在,你们一次都搞出民乱了。”
宋元面色羞惭又急道:“这是有人在后操控,算不是五蠹的人,也是林樾,李光远这两个家伙,他们居心不良..嗯”说着眼一亮,前一步,“公爷,你说巧不巧,林樾和李光远竟然都在长安府,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或者他们已经知道….”
秦潭公看着他,道:“巧,是巧啊,他们两个不都是得罪了你,被你赶到长安城的?”
宋元噗通跪下来,面色青白道:“公爷,小的不是故意的。”
秦潭公抬手:“起来说话。”
宋元又忙起身,又是急又是委屈,四十多岁的男人想掉眼泪。
秦潭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道:“宗周做事的狠每次只对一人,一家,一族,所以他能畅通无阻无人敢惹,而廖承这次则是对所有人,他把长安府所有人都当做嫌犯没有错,但是不能对所有人都发狠。”说着笑了笑,靠在身后的白虎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那不得了…”
先前宗周一个地方最多只灭一家,所以当地的世家大族们只看到了告诫,为了不惹祸身而顺从,但现在廖承摆明了要对付所有的人家,不管高低贵贱,也不管士族平民,大家人人自危随时祸降临自身,想避都不知道怎么避开,那只有迎难而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这些世族大家。
宋元恍然,几分赔笑道:“这也是意外,如果只是像宗大人那样搜查适龄女子,也不至于闹的如此难看,毕竟还要追凶....公爷,我这去让廖承回来,追查嫌犯的事以后再说。”
这也算是各退一步,想来长安城的人应该知足了,而廖承也毫发无伤。
宋元又恨恨道:“不管怎么说,他们当地煽动学生罢课,商人罢市,挟民意要挟朝廷,本是大逆不道。”
秦潭公抚了抚下巴,道:“这长安城有些意思,我也有些没想到。”他低头看向奏章,神情若有所思。
这些奏章写的人不同,写的角度不同,描述的也同,但通过这些反而能看清长安城这次事件的详细过程。
最早的时候应该社学里的学生们过问被抓的嫌犯学生,这时候还一切平静,但社学教习以及长安府接连询问,却让廖承变的不耐烦,恰恰这时有人抗拒了自己家被选女子,廖承的脾气被挑起了,想要给长安府一个震慑,事情此急转直下...
街开始有传单...然后廖承更生气发怒..然后有学生被抓....学生们被激怒,然后静坐抗议,廖承也再次被激怒...接下来事情层层递进,越来越多的人被卷进来,直到整个长安城风声鹤唳,全城而动。
层层递进不急不躁合情合理,长安城民众凝聚压抑着恐惧愤怒,最终倾泻如洪。
如果说走到这一步是意外,那是廖承倒霉,如果说走到这一步是有人故意的话...那更是廖承倒霉。
宋元眼神闪闪,凑前道:“公爷,要给长安城一个下马威...也好震慑,接下来廖承毕竟还要做事。”
秦潭公道:“下马威的事不要想了,宗周死了。”
宋元道:“宗大人虽然不在了,但这种事也不是非他不可。”
秦潭公将奏章在桌子一拍,道:“我说,宗周死了,两个待选女子也死了,尸首在湖水里,他死了,没有人善后,现在长安府群情汹涌,死者家属闹着要核查死因自证清白...”
宋元道:“泡了几个月都烂了能查出什么...”
秦潭公道:“现在不是查出什么的事,而是为什么有人会揪住要查这件事。”
说明有人知道了什么,宋元打个激灵反应过来,脸色瞬变。
秦潭公道:“那两个女子怎么死的,你心里不清楚吗?天子血脉是神脉,不是你告诉宗周的吗?所以他才痴于吸帝姬的血练什么神功。”
宋元低下头诺诺道:“公爷,我也是从书看的...瞎说了几句,谁知道宗大人如此高功夫了还学无止境找了什么功法....”
秦潭公道:“什么学无止境,贪欲无止境罢了。”
宋元应声是,又小心道:“小的主要是想着廖大人可是为朝廷办事尽心尽力,经过此事难免没了面子...”
秦潭公道:“先回来再说吧。”话音未落外边响起脚步声,有人喊了声秦公爷。
秦潭公应了声,有人便立刻走进来,可见急切。
“公爷,王相爷请了陛下廷议长安府事。”他道,“情况不妙,竟是要给廖大人定罪。”
宋元顿时惊怒:“那老家伙凭什么给廖大人定罪?”
来人神情迟疑一下,道:“好像是凭一首诗。”
第一百八十章 罪诗
勤政殿宫门大开,其内站着大学士尚书侍郎御史大理寺卿等等二十多位红袍大员,此时正听其一位身材矮胖须发皆白年约六七十的红袍官员说话。手机端 br>
“...说起来自开国那次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罢市..我这老脸真是不好意思见人了。”他叹气说道。
这是当今宰相王烈阳,在先帝指定的五位顾命大臣,年纪最大,地位也最大....要尊老,此时朝堂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圆凳...当然是官员们,另一位坐着的是龙椅的小皇帝。
“王相爷,言重了..”
“此非朝政有失之过...”
几个官员劝道。
王相爷摆手道:“你们看看这首诗说的..”他将手里的一张纸展开,眯着眼凑前...
旁边立刻有个官员伸手道:“相爷让下官来读。”
王相爷没有推辞将纸递给他,那官员轻咳一声,念道:“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王相爷道:“听听,百姓都是怎么骂的他。”
殿内的官员们有的点头有的揣手垂目,也有的摇头道:“...诗词这种也不能说明什么。”
王相爷看向他,道:“诗言志,若非有感怎能而发?”
说到这里门外报秦潭公宋元来了。
宋元道:“什么时候我刑部不在六部了?”意思是身为六部尚书却没有接到廷议的消息。
一个面色微黑年约五十的官员含笑道:“适才去请宋尚书,说有机密要务,我们这里也不好让陛下等着,所以先开始了。”
宋元呸了声,道:“不要脸,胡说八道。”
这竟然是直接开骂了...。
那官员甩袖脸更黑,眼神不屑,道:“成何体统。”
宋元将红袍衣袖一挽,道:“章御史,你有体统,来来与我对质,你让哪个去请我了...”看样子要前揪那官员...
殿内的官员们有的前阻拦有的则看热闹,顿时有些嘈杂。
秦潭公道:“好了,休要君前失仪。”说罢前一拜,“臣参见陛下,臣等有罪。”
众官便忙都跟着施礼称有罪。
坐在龙椅的小皇帝有些呆呆,一旁的太监凑过来提醒一句什么,他才童声稚气道:“免礼平身。”
众官叩谢,王相爷道:“好了,秦公爷来的正好,长安府各路的奏章都在你这里,你给大家说说闹的有多大吧。”
秦潭公对他的暗讽不以为意,吩咐让人把奏章拿来,道:“还是大家都来说说吧。”
装满奏章的箱子放在殿内让众官皆拿起翻阅,殿内随之也响起议论声。
“...廖承此行径着实过分,抓嫌犯抓嫌犯,扰民如此。”
“..那也不叫扰民啊,这些人确有嫌疑...”
“这罢市之举必是有人在后散布谣言推波助澜。”
“李光远过分,其心叵测。”
“廖承无罪...”
殿内议论声渐渐变成了争执,一时嘈杂混乱,不过也很清楚的分成两派,一派廖承有罪,一派则是长安府乱民,期间王相爷秦潭公一个垂目一个垂手皆不语,直到吵闹声越来越大,秦潭公才开口道:“请罪尚且不论,当务之急是要长安府商贾开市,否则损耗极大。”
王相爷点头道:“秦公爷所言极是...那便要先给廖承定罪。”
宋元道:“廖承有什么罪,宗大人为朝廷办差被杀,廖承查凶犯也是朝堂合议的,这替朝廷办差倒成了罪了?以后谁还敢尽心尽力?”
王相爷看他一眼,和气道:“宋尚书莫急,我没有说为朝廷办差是罪,只是说廖承有罪。”
宋元嗤声道:“反正你说廖承有罪是替朝廷办差有罪...我最知道这些事了,做多错多,都当庸臣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了。”
王相爷含笑摇头,道:“非也,非也,不管做事,关乎做人。”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墨言,再念念这首诗词。”
先前那位读过诗的官员立刻应声过来,伸手接过。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首词念罢,原本嘈杂的朝堂变得安静下来,先前不管是争执的还是木然的神情都有动容,有几个大学士还喃喃念念。
王相爷道:“诸位觉得如何?”
一人道:“秋,余词皆废啊。”
宋元却有些不耐烦,道:“讨论这个做什么,说正事吧。”
王相爷道:“宋尚书,你可知这首词是写给谁的?”
宋元皱眉道:“我又不读诗词,我怎么知道。”
而另一边秦潭公神情一动,皱眉旋即又展平,一瞬间似乎思虑万千念头,但并不发一言。
王相爷从袖子拿出一本奏章,道:“这是李光远写的奏章,这两首诗词随附其,都是当地一个少年学生所做,先前那一首千人血赠与廖承,而这首水调歌头则是赠与宗周。”站起身来,视线环视众官,“同样是赠诗,宗周这首万古流芳,而廖承则被被泣血痛骂,同样是做事,同样是人,差别怎么这么大呢?这难道是做事的缘故吗?这分明是做人的缘故,宋尚书说廖承定罪,天下做事的官员寒心,那如果廖承不定罪,那先前得了赞誉好好做事的宗大人岂不是也寒心?”
宋元愕然,旋即又羞恼,道:“这什么跟什么啊,我听不懂...反正..”
秦潭公打断他,道:“相爷所言极是,诗言志,廖承引长安城民众泣血唾骂,确是横征暴敛不得人心,当定罪。”
宋元哎了声,下一刻话头一转,道:“..被人骂总归是不好,肯定有错。”
王相爷含笑点头,道:“秦公爷果然赏罚分明...”说罢咳嗽几声坐下来,“那么长安府的事,大家给个定论吧。”
至此大家便再无异议。
“当效仿前朝苏言,定罪廖承,捉拿回京。”众人齐声说道,“以抚慰长安民众,以示朝政清明。”
王相爷点点头,看向秦潭公道:“那按照大家的意思办吧。”
秦潭公点头,一众人便转向龙椅,齐齐叩拜道:“请陛下定夺。”
睡着的小皇帝被太监戳醒,迷迷瞪瞪道:“准..退朝。”
......
“公爷,李光远的奏章被这老东西克扣了,我早说了,李光远居心叵测!这是他一手操纵...”宋元急声道,“这次被这老东西坑了...。”又气恼的,“其他人也是的,怎么不说有诗啊干啊的事..”
秦潭公已经重新坐在自己的白虎皮椅,道:“他们是疏忽了,如此多的大事,谁也没在意那两首诗词的小事...又是个学生做的,嗯这个学生叫什么?”
宋元道:“叫什么薛青,是青霞先生的高足...”说到这里又恨恨,“说跟青霞先生逃不开干系...”
秦潭公没有理会他的抱怨,扶着白虎爪道:“薛青..”笑了笑,“..廖承要是知道自己被一首诗断送了,会不会气死?”
第一百八十一章 私谈
廖承气不气死宋元不关心,道:“我快要气死了,公爷,如那老东西的愿,定罪廖承?”
秦潭公道:“陛下都准了,不可忤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