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夫要不要再用些?”宋婴过去坐下,问道。
杨静昌谢辞,宋婴也没有再客气,因为照顾宋夫人和宋虎子,她一日三餐混乱,但并没有敷衍,桌的饭菜很简单,荤素搭配精致,有小鲜鱼炖豆腐,油炒青菜,十香豆豉,一碗白米饭,且虽然难掩疲惫,女孩子吃的很认真专注,没有匆匆了事。
吃过饭洗手漱口,有两个丫头笑嘻嘻的在一旁说笑。
“小姐,今日街可热闹了...”
“...瘦翁那幅画被人抢了去挂起来...围观赞叹...”
低声碎语说着城里的新鲜事。
“小姐要作画吗?”
“不要作画了吧,次那卷书还没读完。”
杨静昌站在堂看了眼滴漏,那女孩子从吃饭到与丫头们闲谈说笑再到读书,然后室内灯光挑暗,丫头们铺床叠被,看似杂乱但却每一件事都严苛的按照时间进行,虽然他目睹不过月余时间,但可以知道这并不是一天两天的行径。
这是习惯,长久的。
这个女孩子照顾母弟尽心尽力,疲惫却没有让自己不堪,她在有限的时间里做着正常人该做的事,享受但又极其严苛。
而做这一切,也如同先前杨静昌夸赞她照顾病母弱弟一样,不是做多了熟了,她每一次吃饭,都品味着色香味,每一次与丫头们说笑,都有好又欢喜有不赞同,静坐读书画画有念念有思索有恍然,真心真意全心全意毫无敷衍懈怠。
杨静昌忍不住想自己,别说这一辈子,说这看病奔波的几个月,都因为疲惫懈怠日常生活受到干扰,太累了,早点睡,好辛苦,今日不写医案了,好无趣,不看医书了......这个女孩子自律的像一块石头,似乎世间没有事能扰乱她半分。
脚步轻响,杨静昌看着走过来的宋婴,她已经换了衣衫,拆了钗发,到这边来端着灯认真的看了宋夫人的神色,又拍抚了睡梦呓语的宋虎子。
“那这里交给杨大夫了。”她这才低声说道,“有事唤我。”
杨静昌点头低声:“小姐放心,夫人好多了,晚睡得很踏实,你快些歇息吧,你一日不得闲。”
宋婴一笑:“我年轻啊。”不再多说走向隔壁。
杨静昌隔着珠帘看她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一头倒向床,两个丫头在旁熄灭了灯,室内夜色笼罩,里外一片安详。
郊外的行宫在夜色沉沉睡去,京城的夜市也散去了繁闹,但并非人人都入睡,尤其是老年人。
“我年纪大了睡的很少,但是睡不好精神也不好。”王烈阳穿着亵衣坐在圈椅,带着疲惫看着眼前站着的男人,“希望你说的是值得把我吵醒的消息。”
昏昏灯下的男人抬起头。
“相爷,你次说过的让查黄沙道君子试有什么古怪,我查到了。”他神情激动又兴奋压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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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明知
黄沙道的事,王烈阳嗯了声,君子试他觉得有古怪,但因为陈盛回朝,以及秦潭公对黄沙道严密的封锁,一直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丢开不问不查了,做事一定要耐心和恒心,总会有回报的。
“你查到了什么?”他问道。
男人前一步,道:“他们在查玉玺。”
王烈阳坐直了身子,昏昏灯下神情有些古怪又有些怅然。
“玉玺啊。”他道,神情没有丝毫的惊讶,因为他知道他们是指秦潭公和陈盛,也知道玉玺遗失,还知道....“陈盛不声不响的这么久原来是要对付秦潭公啊,这么说当年的事他有证据了?”
当年的事....室内似乎凝滞一刻。
“相爷,当年的事,真的有古怪啊?”男人低声问道。
“当然有古怪了,哪有那样大的雷火,哪有那么巧的祸不单行。”王烈阳道,人又靠回椅子以至于声音低沉似乎呓语,“都是这么大的人,谁也不是小孩子。”
男人默然一刻:“原来皇后和帝姬真的是被害的。”
“是。”王烈阳没有丝毫迟疑含糊回答,在椅子里换个舒服的姿态,“这没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坐到如今的位置不是为了想说什么说什么。”又一笑,“不过是有些事说了也没用。”
所谓的有些事是指皇后和帝姬被害,以及谁是凶手吗?男人在四月的夜里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汗,他以为自己这次发现的事已经够吓人了,没想到在这些大人物眼里其实不算什么。
虽然是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事,但到底已经快要十年没有人说起了,对于本喜欢追忆过去的老年人来说,话匣子被打开有些收不住。
“没有证据。”
“当时已经要乱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天下更会大乱,天下大乱,大周朝极有可能不复存在。”
“陛下志在千秋,这种局面非他所愿。”
“既然陛下信任我等,我等要担起替陛下看守天下职责。”
“先定天下,才能守天下,所谓穷寇莫追,图穷匕见,鱼死不一定破。”
室内昏昏,老人的声音沉沉絮絮。
“都过去十年了,现在不挺好的....他算把持朝政又怎么样,这到底不是他的天下,待陛下长成...”
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停下,带着几分如梦初醒看向男人。
“你查到了什么呢?”
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男人忙收神,道:“皇后陵塌陷是人为,他们在地宫里找玉玺,有两方人马,段山曾在黄沙道搜查。”他抬起头看着王烈阳,“应该是玉玺被人得手了。”
王烈阳再次坐直了身子,道:“陈盛真做到了?”
男人摇头道:“尚且不知没有人亲眼见过玉玺。”
王烈阳皱眉道:“你这消息从哪里打听来的?可靠吗?”
男人低声道:“翰林院有个散吏,吃多了酒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气,嘀咕一句你们知道我家大人是为谁做事吗?等将来我成事有你们后悔的,我心生警惕将他拿下了,用了些手段没想到问出这么大的事,他家大人是陈盛的人。”又道,“相爷要见他吗?”
王烈阳默然一刻,道:“我不见他了,你把他送给宋元。”
宋元?那是送给秦潭公了,男人神情难掩惊讶,相爷这是选择和秦潭公结盟了吗?可是秦潭公如果是当年事的凶手.....对于奉行君臣大道的官来说,这意味着....
“谋逆,奸臣吗?”王烈阳淡淡道,灯下原本浑浊的双眼如深潭,“我当初说过,我不认为说出真相能对事实有什么改变,反而会逼秦潭公撕破脸,走投无路疯狂,到时候再次弑君造反,纵然最后伏诛也难免生灵涂炭朝政动荡,陛下还小,大周不稳,经不起这种折腾,死去的人已经死去,真相已经是真相,揭示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么多年秦潭公虽然权盛,但始终被我们制约,待陛下成年,民心稳固,再做这些事才最稳妥。”
男人点头应声是。
王烈阳道:“去吧,告诉宋元,会试在即,朝人心不安呐,会试是天下读书人的大事,我不希望被别有用心的人来利用,玷污圣人。”
男人应声是道:“小的明白,相爷放心。”退了出去。
夜色沉沉无声,王烈阳在厅内站了一刻,拂袖转身向内室走去。
“你要走你的道,我也要走我的道,你走你的道要毁掉我的道,我好容易走成的大道,我可不干。”
.......
.......
天光大亮的时候国子监大门打开,以青霞先生为首的一众翰林学士迈步而进,下个月到了会试大考,他们将在这里最后一次讲解经义,然后散学,所有的监生离开国子监,这里将要作为会试的考场重新布置。
以往的惯例所以也不会引人注目,而讲课完毕薛青裴焉子去拜见青霞先生也不怪,到底是授业恩师。
因为已经定了主考身份,青霞先生并没有与他们单独交谈,屋内官员们云集将二人夸赞鼓励一番,薛青和裴焉子便告退了。
“怎么了?”裴焉子问道,见要迈过门槛的薛青回头看室内。
室内官员们已经继续闲坐说笑其乐融融。
薛青看向其一个高瘦的官员,此人站的位置可以看出职位平平,先前也没有人介绍也没有说话,是不认识的....
薛青收回了视线,压低声道:“觉得面善,在哪里见过。”
裴焉子道:“你记性还挺好。”
薛青嘿的一声笑了:“当然很好。”跟着他走了出来,她不仅记性好,且眼神很好,这个官员是当初未进京重阳节前在李光远知府衙门见过的那位。
“董鹤见过薛少爷。”
那经过伪装的男人恭敬的对她主动问候。
董鹤,李光远夫人派来送重阳礼的官家.....
一个个的都是演戏啊,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薛青摇头又嘿嘿笑起来。
裴焉子看她一眼没有理会,等候在外的书童戒备的盯着薛青。
“焉子少爷你...”薛青想到什么开口。
书童已经忙忙接过话:“我家少爷要去表舅府住,多谢青子少爷了。”
薛青抬手敲了这书童额头一下,道:“好,我让我的书童收拾行礼,一起搬去。”
书童大惊捂着额头,薛青果然喊书童,然后便有一个瘦高的少年看过来,也仅仅是看过来一眼。
薛青笑道:“我的书童懒,不想去收拾行礼,那我不去了。”
书童被说的瞪眼怔怔,裴焉子看她一眼道:“没话说少说。”
“没话说也要找话说啊,这样才亲近。”薛青笑道。
裴焉子没有理会走出国子监,书童心惊胆颤跟着,而薛青的那个书童在后慢步而行,国子监外很是热闹,虽然监生们早各自找好了住处,但还是坚持住到这最后一天才搬走.....
“在桌子做记号的事别想了...都要重新刷一遍漆的...”
“小心抓住你舞弊关大牢。”
监生们在外说说笑笑打趣。
蒋家的马车已经等候着,裴焉子带着书童车,薛青笑嘻嘻的挥手作别,这边裴焉子尚未离开,门前忽的来的一队人马顿时嘈杂。
黑压压的官服。
“是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的黑乌鸦。”
“这是要干什么?”
“这些人门可没好事。”
伴着监生们惊讶的议论指指点点,御史台的人进了国子监,片刻之后内里亦是喧闹。
“荒唐!你们凭什么抓我!”一个被围住的官员愤怒的喝道。
为首的御史道:“房大人,有人弹劾你受贿意图泄题,闾丞命我等请你去问问。”
对于朝廷官来说,被弹劾被告的最多的都是归于御史台负责,刑不大夫,不到重大时候不会落到刑部手里。
而被弹劾也是很常见的事,哪个官员没有被御史们攻击过都不好意思站在朝堂。
“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受贿!我泄什么题,我都不知道什么题。”
“有没有查查才知道。”
看着围住的御史台来人,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质问,在场的官员们都有些头晕,御史台的黑乌鸦们诨号真是太贴切了,吵死人....
“房大人,你跟他们走一趟。”青霞先生说道,神情肃重,“清者自清。”
御史台嘛又不是刑部大牢.....去走一趟自己还能添些声望。
“真是荒唐可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污蔑我。”那官员一甩袖向外走去。
御史台的人呼啦啦的跟。
看到他们走出来围观的监生们倒也没有多喧闹,这种事也很常见,大家指指点点议论几句便散了,裴焉子的马车却没有动,而是掀起车帘看薛青。
“你的熟人啊。”他道。
是啊,这个被御史台带走的人是适才她认出的那个自称董鹤的人,薛青神情惊讶点点头:“可怕,难道我除了作诗能杀人,连多看谁两眼也具有杀伤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