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蹬蹬的脚步声再次从外传来。
“太爷,太爷,停了停了。”家丁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院子里瞬时安静下来,所有视线都看向那家丁。
“如何?”
......
......
清晨府学宫大街再次人群涌涌,这是王树在长安城辩难的第七天,高台辩难的人停下来了。
停止无声便意味着又到了一个分胜负的时候。
这并不是第一次,但起以往大家莫名的多了几分期待,大约是因为第一次有人跟王树辩难了一天一夜。
结果如何?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高台。
高台老者和年轻人对坐恍若昨日,他们已经寂静无声一盏茶的功夫了,最关键的是这次最后开口的是乐亭,需要回答的是王树。
而王树静默无声。
辩难当然允许思索,算思索一盏茶的功夫也不为过,但思索总是有尽头的,尽头之后他开口会说什么?
应对还是....
高台下寂静无声,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王树微微俯身,抬手,道:“我输了。”
台下依旧寂静无声,当期盼的结果到来时,反而有些不相信了。
乐亭还礼道:“不敢。”
王树看着他笑了笑:“我只是这一刻输了。”
乐亭点头应声是:“小子也这一本左氏春秋能与先生切磋。”
王树道:“但我还是输了,不过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自己,我年纪大了,人便轻浮了,忘了人外有人,忘了学无止境。”
如果不是自傲轻浮冒进,说出了只论一本左氏春秋的条件,他又怎么会输。
乐亭再次施礼,道:“小子谨记先生教诲。”
如果不是王树只论一本左氏春秋,他岂能赢。
输了不代表他学术落败,赢了也不表示他博才多学。
王树起身,道:“君子一言既出,我这走了。”坐了一天一夜,纵然精神还撑着,身体是不行,一下没有起来....
一旁的书童忙前搀扶,乐亭已经半跪踏步伸手扶住。
王树对他点点头,撑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又顺势将乐亭拉了一把,乐亭随之站起来,王树的手似搭在乐亭胳膊,而乐亭的胳膊又似被王树携,二人在台相对而立。
“不过,你真是读书鲁钝。”王树道。
虽然只是论左氏春秋,但必然要融会贯通许多经义,王树自然能看出乐亭的水平。
乐亭坦然应声是。
王树看着他又笑了笑,摇摇头:“看来日后评价一个人是不是读书之才也没有定数了。”
乐亭摇头道:“才还是有定数的,只不过读书大概没有定数,没有才也可以读书啊,读书也不一定是为了成才。”
王树哈哈笑了,要说什么又停下,收回手道:“告辞了。”再无多言转身拂袖负手在背后向台下走去,小书童要搀扶也被他推开。
台下围观的民众看着走过来的王树,下意识的让开路,依旧安静,没有嘲讽也没有起哄,而王树也丝毫没有落败的羞愧,纵然熬了一天一夜,年近七十的老者依旧走的稳稳,落败?谁敢笑他?他又何惧别人笑?
老者带着小书童漫步穿行街直到尽头,那里早有马车等候,府学宫的官员们,知府李光远也亲自等候.....纵然门派不同,王树当时大儒的名头是毋庸置疑的。
王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了车,小书童随之进去,李光远等官员挽留不得,只得目送马车向前而去。
马车轻快眨眼将一众官员抛却在后。
坐在马车里的王树这才躺下来,整个人卸去了力气,小书童小心翼翼的伺候。
“先生,你对那乐亭想说什么没有说?”他好问道。
王树闭目道:“我原想说收他为徒,但此子心志坚定,必然不会答应,关学啊...算你好运了。”
小书童点点头,又道:“其实他也侥幸而已,先生何不说六年后再来?那时候再让他一本经书辩难,敢叫他不赢。”
王树闭目但神情傲然,道:“当然,不过罢了。”睁开眼伸手抚白须,眼闪过一丝怅然,“我老了,纵然六年后赢了占据关学派,那又六年后呢,我老了,死了,这乐亭可是有更多的六年呐....”
此子能六年只读一本书,何尝不能一辈子只做一件事?读书。
鲁钝挡不住他将来的名盛啊,有他在,长安府关学不会灭。
“虽然不服,但这个世界,还是年轻人的。”
.....
.....
晨光大亮,披在高台的年轻人身,他看向前方,王树的马车已经远去,街的人们直到这一刻才确信了结果真的如愿了。
而且客人已走,作为主人可以尽情得意了,这不算失礼了。
欢声顿时雷动。
无数人涌向高台迎接走下来的乐亭,少年们在其更是跑的快。
“乐亭乐亭你太厉害了。”
大家大声的喊叫着,扑去抓住乐亭的胳膊肩头,拍打。
乐亭也抓住了他们,神情略有些担忧,看着少年们空空的手和背后,道:“我的猪呢?”
.....
.....
念到这里,张莲塘仰头大笑。
四周坐着听信的长安少年们也都大笑起来。
这是自薛青出事后,他们第一次这么大笑。
“好一个乐亭。”张莲塘道,“忠人之事,荣辱之下皆不忘。”将手里的信递给旁边的少年。
少年接过,与身边的人们一起再次看。
“有乐亭在,我们长安社学安矣,知知堂稳矣。”张莲塘道,看着坐在旁边的裴焉子,神情又有些复杂,“我没有想到起到如此作用的是他。”
裴焉子道:“侥幸而已。”
张双桐在后敲桌子:“夸别人一次你会死啊。”
裴焉子不理会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盖过了张双桐的咚咚声,道:“这次如果再有侥幸,薛青要死了。”
这边话音落,柳春阳掀起帘子从外走进来,道:“明日大朝会,消息放出来了,薛青会朝此次的袭杀案对质。”
第三十三章 夜退
夜色降临,京城街道的灯火逐一点亮,很快天地皆有一条银河相互辉映。!
夜市的人起先前少了很多,因为出现了薛青被袭击的事,直到前几天都在宵禁,城里城外兵马一直奔走搜查,后来王相爷认为宵禁有失朝廷清明的脸面解除了,但朝廷紧张的气氛并没有解除,请秦潭公卸职的对抗越来越激烈,朝廷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不管成与不成,都必将有大事发生,官员们谨言慎行,禁令家子侄们不得外出尤其是进出声色犬马场所。
醉仙楼里李会仙看着大厅里游走的男男女女,她这里生意倒是没有受什么影响,这要多亏大厅里悬挂的薛青的章,他们醉仙楼可不仅仅是声色犬马之地。
除了薛青的章,还有很多其他人的,大厅里高台前常有会,一群人写了章悬挂,供大家点评赏析论高低。
“奶奶,最近好多诗词都是以咱们醉仙楼命名。”一个男人高兴的说道,“真是人人口诵读啊。”
这些会诗会很多都会将作诗作的地点写在章诗词里。
“奶奶,我们醉仙楼要流芳百世了。”另一个男人笑道。
李会仙倚栏杆道:“百世之后老娘也看不到...”眉眼俱笑,“我只看今朝。”一面摇晃着腰里的钱袋,里面装的钱哗啦响。
两个男人也跟着笑起来,楼下也传来欢笑声,伴着叮叮当当环佩,见一身艳妆的春晓抱琴摇曳而行。
“女儿啊。”李会仙已经俯身招手,“今晚有客吗?不是要歇息吗?”
春晓抱琴仰头看过来,甜甜笑:“娘,是去弹个琴,不累的,难得路老爷他们过来,不能不见的。”
一个男人立刻附耳对李会仙介绍了这路老爷是谁.....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吏,先前春晓初来京城时,爱以男装示人,深的兵老爷的趣味,那时时常给春晓捧场。
李会仙笑的更开心了,对春晓摆摆手,又对身边的男人笑道:“都说婊子无情,那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青楼里生存,这是大家都懂且遵循的,我们春晓啊,却是个有情的,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厉害啊。”
“要是多情耽迷也不好啊。”一个男人说道,青楼里多情的女子也不少,下场都很惨。
李会仙呸了声,道:“你真是不懂,有情和情深可不一样,我们春晓可是个不简单的人。”笑眯眯的看着摇曳而去的女孩子,“现在有了薛状元名头加身,却不清高自傲,那路老爷等人她算不见谁又能说她什么?”
这样啊,两个男人也跟着看去,见春晓站在一间房门前,门前的知客殷勤的拉开门,同时高声喊着春晓娘子来了,随着门开内里响起哄然声。
“真的请来了啊,老路你真有面子。”
“竟然能见到春晓娘子...”
声音倾泻而出,门边春晓嘻嘻一笑,提裙迈过门槛。
“春晓又不是神仙妖魔鬼怪,怎么见不到?”她娇滴滴笑道。
内里笑声更浓,知客将门拉,隔绝了喧闹。
......
.......
夜色渐褪,天色将明的时候,醉仙楼里也陷入了安静。
春晓的屋子里亮着一盏灯火,还没卸妆的女孩子伏在妆台前,用眉笔在胭脂纸写下几个细小的字,凝神仔细看是京城外有北疆兵马云集。
写罢将胭脂纸放入一卷纸轴里,纸轴放入长盒子,抬手从头拔下一只珠钗,珠钗在红腻一沾在纸盒底一按,一个若有若无不起眼的小图案出现。
“扣儿啊。”春晓喊道,一面慵懒抚头扭腰转身,看着门外走进来的小婢,“将这盒纸送回有生书斋,我不想要这个了,给我换大纸来。”
小婢应声是,抱起盒子,又道:“有生书斋店里一直有人,我这去给姐姐换了新的来,等姐姐醒来能用了。”
春晓靠着妆台打着哈欠一笑,饶是小婢女也看的心悦,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
......
天色渐明,京城知知堂内张莲塘已经起身,有小厮伺候穿了官袍,今日大朝会又涉及秦潭公的弹劾,京官都要朝。
门外有书童进来。
“少爷,有生斋新到了一批笔墨纸砚,赶早给送来了。”他说道,将一个包袱放在桌子。
张莲塘点头,打开包袱慢慢的翻看,最终拿起其一纸盒子,从抽出小片胭脂纸,看过其的字眉头紧皱。
“薛青那里最近可有添置笔墨纸砚?”他问道。
书童摇头:“有生斋说曾去送过,外边守着的官兵没让靠近,里面除了那次的消息后再没消息送出来。”
张莲塘点点头,将胭脂纸放入香炉里,清香浓了几分,烟雾袅袅在蒙蒙晨光里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