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她抱出来,那桌子塌了,整个屋子也塌了。”
简短三句话,笃的声音停下来再无声。
宋元的脚步声轻响,一声轻叹。
“秦公爷,这一幕你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
“我先前已经说了,我的女儿与宝璋帝姬在驿站的时候替换了,我与娘娘的计策原本是娘娘携带我的女儿**,让你相信大周天子血脉已断,放弃追杀,如此,才能保证宝璋帝姬活下去。”
“没想到笃大人竟然救出了我的女儿。”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
“如此也好。”
如此怎么好?
宋元没有再说,但听到的人心里都明白,秦潭公亲眼见宝璋帝姬被救走,自然会去追杀,帝姬只有一个,追杀这个,便再无人去关注其他的人.....
“秦公爷,你追杀了十年,手段无数,今日终于能见到了。”
“你见到假的帝姬,你一直追查捕杀的在笃大人身边长大的,被青霞先生收在门下的,我的女儿,薛青。”
“你也见到了真的帝姬,在我身边长大的我的女儿,宋婴。”
.....
.....
侧殿无声,一坐一躺两个身影相依。
正殿亦是无声,站着的跪着的,神情皆呆呆。
一声轻笑,秦潭公的声音响起。
“所以说了这么多,还是你说啊,证据呢?”
还要什么证据,宋元的脚步猛地加重,有说话声随之响起。
不是宋元的声音,而是女声轻柔。
“你们都说完了,现在该孤说了,证据自然是有的。”
.....
.....
孤哦....
第三十九章 孤证
君名孤寡,这是一种自谦,但这种自谦不是谁都能用的。
众人的视线终于落在御座前那女孩子身。
她进来的时候大家受惊,很快被宋元以及其他的事分心,恍若忘记了这个女孩子,或者说她站在那里安静的毫不起眼。
宋婴本是个毫不起眼的人,虽然说起来人人都知道她,宋元有个脸有残的女儿是大周朝民众私下印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证据。
大约也是因此她很少出现在人前,再加陪同宋夫人久病住在皇家别院休养,几乎没有人见过她。
她安静无声时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但当这个孤字一出口,整个人的气势变了。
她的半边脸被遮挡,只一双眼,额头,双耳露在外,她的额头饱满,眼清丽,耳如玉,这形容是少女,但神态平静如山,沉稳恍若却好似历经了无数世事。
“你们不信宋元,可信孤?”她道,视线扫过殿内,伸手摘下面纱。
此时已经时近正午,外边日光大亮,深邃阔朗的大殿里也变得明亮,御座四周金碧辉煌映照,女孩子的面容清晰呈现在眼前。
首先入目的是那一块拳头大小的伤疤,如烂泥糊在脸颊,的确令人望之便移开视线。
但殿内的官员们此时都没有移开,而是不眨眼的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脸,她的另一边脸完好,光洁,清丽,嘴角微弯,似乎天生含笑.....她在御座前迈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手端在身前,居高临下俯视。
“王相爷。”她道,“孤记得你说过,孤长的像母后。”视线落在王烈阳身,“当时父皇还不悦,说你老眼昏花看错了,明明是像他。”
王烈阳原本低着头,此时听到唤声,他下意识的抬起头,与宋婴视线相对,慢慢的身形佝偻弯下,再次垂目,道:“后来,老臣认错了,说小孩子小时候长的像母亲,长大了便更像父亲....”
宋婴轻轻笑了,道:“母后说,相爷这可不像是名臣呐,那史书名臣可都是刚直不阿。”
王烈阳身形更低,握紧手里的笏板,声音苍老沙哑,道:“臣鲁钝,不敢史书名臣,唯有大事不糊涂。”恍若君前奏对。
女孩子的笑声在殿内响起,微微仰头,爽朗大笑,殿内的诸官看着她,不少人眼神有些恍惚.....
“真像陛下啊。”有官员喃喃。
宋婴没有再看王烈阳,收笑看向殿内,道:“当时孤年纪小,见过孤的人不多,王相爷,陈相爷,胡学士.....”她的声音在殿内回响,点到一个又一个名字。
被点到名字的官员都抬起头看着她,神情惊讶困惑激动各异.....
“孤记得你们是见过的。”宋婴道,视线落在秦潭公身,“秦公爷那时多在外,反而是没有见过孤。”
秦潭公看着她没有说话。
站在秦潭公身边的官员沉脸冷冷道:“见过又如何,一个...”
他的话没说完,宋婴点点头,打断他,道:“一个小孩子廖廖数面大家也记不住什么,孤知道,单凭相貌不足以为证,而且靠相貌来证也是极其不可靠的,世间相貌相似的人并非没有,孤今日站在这里,不是让你们看我像不像,而是向这个皇宫这个朝堂证明,孤对它的熟悉。”再次看向王烈阳,“王相爷,我适才说的对话,可是真的?”
先前王烈阳已经答了,此时身子依旧保持谦卑的弯曲,闻言应声是,道:“当初臣与陛下皇后确有此对话。”
宋婴看向闾阎,道:“闾大人,当初孤在父皇那里是被你吓哭,闹着要父皇不让你来议事,不过是小儿童言无忌,你怎么能弹劾孤,让父皇禁止孤不得出后宫?”嘴角微微扁,颇不服。
闾阎身姿端正,手握笏板,黑脸沉沉道:“议政之地岂容玩乐,公主当时既不是皇储也不是听政监国,自然不能在此进出,如要享受天伦之乐,陛下朝政结束回后宫便是。”
宋婴哦了声,点头道:“孤知道啦。”她的视线看向陈盛,对陈盛一笑。
陈盛对她亦是一笑,抬手施礼躬身,道:“老臣当时对殿下很是爱护,老臣教过殿下您写字。”
宋婴抬手在空虚画,道:“是个宝字,孤那时候总是写不好这个字。”
陈盛道:“对于才四岁的殿下来说,已经写的很好了。”
宋婴视线看向胡明,胡明还跪在地,始终抬头看着宋婴,见宋婴看过来神情激动,宋婴神情亦是激动,她抬脚走下御座....
“胡学士,母后当年的咳疾多亏你们胡家的秘方治愈。”她说道,伸手扶住胡明,“您怎么病重如此...”
胡明搭着她的手臂依旧跪地,审视她的面容,颤声道:“殿下您还是更像皇后娘娘啊,您的脸...怎么..”
宋婴抬手抚了抚脸的疤,道:“脸么?”
那边宋元已经俯身:“是臣的错。”
宋婴起身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孤自己烧的,孤自愿的。”
自己烧的?
殿内的官员们神情不由再次惊骇....
宋元抬头看着宋婴,恍若又看到了那晚,那个小小的脱下了锦绣衣衫,换了驿丞小女粗布花衣衫的女童,站立在黑夜里,四周火光腾腾,映照的她忽隐忽现.....
“..婴...婴...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去啊...”
那女童安静的背怼着他似乎没有听到,只看向前方大火汹汹的府衙方向...痴痴的。
他不敢也不能高喊她,只能急切的向她跑去.....
那小女童忽的转过身从一旁燃烧的火堆抽出一根木棍,木棍亦是燃烧着,火苗跳跃,映照着女童粉嫩的稚气的脸,然后她闭眼,将脸贴火苗.....
啊......
惨叫声划破夜空,与四面八方的惨叫哭喊混杂一起,女童倒地翻滚...
宋元亦是从喉咙发出呼声,噗通跪地.....
“殿下啊。”他俯身哽咽。
.....
.....
“这是我女儿,公爷这是我女儿......她才四岁啊,不懂事跑出来找我了....”
男人抱着昏迷的女童对着黑压压的铁甲兵又是哭又是喊。
“孩子她娘,孩子她娘啊...”
他看向前方,荒野一辆马车停着,有一个妇人抱着孩童的身影站在那里......听到他的喊声,似乎要过来,但不知道是被吓坏了还是怀里抱着的孩童太重,跌跌撞撞没几步跌倒在地,呜呜的哭声传来...
“公爷,我的女儿受伤了.....我的女儿...”
身后大火逼近,整个城池已经化作火坛,火坛外则是黑黑的黑甲卫,将其团团围住,似乎不允许半点火星迸出城池的范围,更不用说人。
“公爷..公爷...她们是跟我来的...是我的家人...”
男人抱着女童苦苦哀求。
有高大的身影从队列走来,在马俯瞰男人怀里的女童,小小的缩成一团,花布衣衫被烧的一片,头发也烧成卷曲,一边小脸被火舌舔过血红皮肉炸裂,让她整张脸都扭曲变形.....
“去吧。”男人摆手。
黑甲卫如同海水被劈开一条路,一条生路.......男人抱着女童跌跌撞撞的向前奔去。
......
......
宋婴转过身,拂袖在身后。
“虽然见过孤的人不多,但这张脸,还是不见人的好。”她道,迈步向御座,“烧一张脸又算什么,母后整个人都烧了。”
殿内鸦雀无声,宋婴的脚步停下,站在台阶回头。
“孤当时年幼记得事和人并不多,只有这几位深受父皇信任常进出宫廷常被提及的,其他人你们认不得孤,孤对你们也没什么印象,当然孤可以打听出你们的种种事,闻异事**....”
宋元本替秦潭公窥探朝诸官**,宋婴如果要知道还真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没有必要,孤是孤,你们从来都陌生的,孤也对从来对你们都陌生的.....”
宋婴说道,迈台阶站在御座前,抬头看着这座大殿。
“孤只是对这个皇宫熟悉,对父皇母后熟悉,对属于孤的东西熟悉...”
她抬手指向御座方。
“季重,取玉玺。”
.....
.....
玉玺?
玉玺!
官员们顿时哗然,嘈杂声才起见一人影似从地下冒出,弹向御座方,伸手攀住彩梁棚椽。
“将第七根椽子按下去。”宋婴道。
殿内的官员们嗡嗡声一片,忍不住向前涌来,而陈盛等人则拦住不许他们靠近,尤其是秦潭公等人。
这边季重已经按下,咯噔一声响,人砰的落地在宋婴面前单膝跪下,手托着一个小匣子举起。
宋婴伸手在季重的手里将匣子轻轻一按,匣子打开,宋婴将其之物拿起展示与众人。
和氏之璧,雕螭虎钮,始皇帝之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