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些人不仅仅是同乡同窗同科,那个薛青也不仅仅是个女人。”
“一起读书一起科举这情谊说浓也浓说断也断了,一起闹过事可不同,那是同甘共苦的情谊,薛青还是他们这些人凝聚的核心。”
张老太爷抚着扶手,看向年节气氛热烈的院落。
“虽然这些小子们不说,莲塘还出钱出力维护知知堂,但我知道那个知知堂不是我们张家的,不是柳家,也不是长安府四大族八大家任何一家的,它是那个薛青的。”
张大老爷默然一刻,道:“这些事要不要跟大家说一说,毕竟很多人的子侄都可能参与其。”
到时候一个年轻人出事,会牵连所有人。
张老太爷摆摆手再次喝了口茶,道:“他们谁想不到,都想得到,不过,这可不是当初对抗一个廖承的小事了。”
是啊,这可是涉及皇权的,张大老爷再次默然一刻。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道,“总不能看着年轻人们胡闹。”
张老太爷道:“给莲塘写信,让他带着双桐回来,摆明我们的态度,他知道事情轻重,其他的事不要说,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张大老爷应声是,并没有立刻起身走出去,坐在椅子再次沉默一刻。
“父亲,那件事,你怎么看?”他忍不住问道。
张老太爷看他道:“哪件事啊?宋元真假女儿的事吗?”
竟然这么直白的说出口了,而且是这种阐述方式,其他人最多会说薛青是不是逆贼,张老太爷竟然说.....谁是真假!
这事情的性质可完全不同了。
张大老爷吓了一跳,站起来喊了声爹。
张老太爷嘿嘿笑了,苍老的脸竟然几分孩童般的顽皮。
“怕什么,如今这样想的又不是我一个。”他说道。
张大老爷无奈道:“爹,你不能说出来啊。”
张老太爷笑了摆手道:“不说了,我现在不说了,你快去忙吧。”
张大老爷施礼告退,走出去被冷风一吹又觉得哪里不对,现在不说了?那以后还要说吗?
诸如张家父子这样的谈话,在长安府不少人家都多多少少的进行着,然后不断的有人穿过长安府戒备森严的城门,除夕的爆竹声都没能阻止他们离开家向京城以及不同的地方去。
虽然街还散布着官兵,但整个长安城笼罩在年节的喜庆,夜色降临一片红彤彤。
一条偏僻巷子里连院墙也没有的矮房破屋前,一个年轻人探身点亮了门外悬挂的红灯笼,红灯照耀下矮房破屋干干净净整洁。
“乐亭啊。”室内传来妇人的唤声,“吃饭了。”
乐亭应声是走进去,昏黄的油灯照着其内两个身影。
“城里都在说那位薛少爷成了逆贼?是真的假的?”
“娘,官府让怎么做怎么做,你不要怕。”
“娘不是怕啊,娘是觉得可惜,那孩子怎么会是逆贼?”
“哈哈,娘,你还真是不怕,敢说这种话。”
“我一个瞎眼婆子怕什么,我要是说什么是什么,那好了。”
起大户人家,他们的饭菜简单,母子二人的对话也简单,很快吃完乐亭收拾了碗筷,屋门外响起了小童们的喊声。
乐亭打开门,看到四个七八岁的孩童笑嘻嘻的挤在门口。
“今天也要读书啊?”乐亭问道。
“家人说守岁可以晚睡,正好用来读书。”小童们说道,将手里的油壶举起,“给了灯油的。”
乐亭笑了让他们进来,油灯多点一盏变得明亮,小小的室内几个身影挤坐在一张桌子前,伴着妇人纳鞋底的身影,摇头晃脑的读书。
他倒先成了教书先生了.....
“谁在外边?”妇人的声音忽的响起,停下手里的针线。
读书声停下来,门被拉开,站在红灯笼下乐亭向外看去,夜色笼罩,街坊灯火映照空无一人。
“娘,没有人啊。”他说道。
妇人在内哦了声:“许是我听错了,过年了外边走动的人多。”
今天晚外边走动的人反而不多,乐亭没有说什么,忽的抬起头看向夜空,伸出手。
“下雪了。”他说道。
身后小童们顿时都挤出来。
“真的吗?”
“啊下雪了。”
妇人也摸着走出来,脸难掩惊喜。
“太好了,终于下雪了。”
一冬天没下雪了,这一下不用为庄稼担忧了,雪粒很快变成了雪片飞飞扬扬,小童们也不读书了在屋外笑闹,乐亭没有阻止含笑看着,笑意又渐渐散去。
下雪了,在外逃亡更不容易吧。
......
......
除夕的喜气,瑞雪的到来,让整个长安城都欢腾,灯火更盛爆竹烟花四起,恍若仙境。
雪片在寒风铺天盖地,一条旱桥洞下仅有篝火四周保持着原样,一阵寒风吹过,有人夹杂着雪花扑进来,坐在篝火边烤火的乞丐发出嗨嗨声。
“别灭了我的火。”他不满的喊道。
进来的人裹着斗篷,忙后退一步道歉:“借个火借个火歇歇脚。”
声音哑涩似乎苍老又似乎年轻,乞丐打量来人一眼,破旧的斗篷下身形瘦小,兜帽遮住了头脸看不到模样,也是个讨饭的吧。
也只有讨饭的无家可归,要不这大过年的跑到桥洞下歇什么脚。
大过年的,乞丐往一边挪了挪大方的抬了抬下巴:“坐吧。”
来人坐下来似乎冷极了将手脚伸到篝火前烤着发出舒服的叹息,然后才道一声谢谢。
这样的道谢真切极了,乞丐不由挺直了腰背,想了想又从一旁拿出珍藏的一个花馍,犹豫再三掰开。
“今天好运气,城里的老爷们散福施舍,我抢到两个,适才已经吃了一个。”他说道,拍了拍肚子,回味,“这个打算明天吃,喏,分给你半个,大过年的。”
来人似是不敢相信,伸出两只手接过,身子弯下来:“谢谢谢谢。”不待乞丐再说话,捧着半块馍馍狼吞虎咽.....
“这是饿了多久了?”乞丐摇头,又道,“原本过年日子没这么难过,长安府戒严了富贵老爷们没心情做善事,不过明天城隍庙那边肯定有吃的能抢到,到时候我们早点去。”
来人连连点头,依旧狼吞虎咽。
乞丐也不再理会,将身的破毯子一裹:“趁着还有火暖和,我先睡了。”
乞丐并没有来得及入睡,片刻之后有脚步声猎狗的叫声传来。
脚步踏踏伴着猎狗的呼哧声接近桥洞,火把一亮飞雪里有官兵探向桥洞,同时猎狗扑向那乞丐.....
桥洞里顿时乱作一团,直到咬住半块花馍的猎狗被官兵喝止。
“又不是肉!”官兵说道,将花馍一手打掉,塞给猎狗一块肉干,没有人再看桥洞里瑟瑟发抖的两个乞丐走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缩在角落里的乞丐忙扑过去捡起滚落雪地的被狗啃过的半块馍....
“太好了,没被吃掉。”他欢喜说道,又看那个受了惊吓更加缩成一团的人,“够幸运了,官兵没打人,吃的也还在,果然是个好年。”乐颠颠的回到篝火边裹着破毯子继续睡去。
这一次乞丐睡着了,雪越下越大,篝火越来越小,雪片渐渐逼近在身边围拢一圈,斗篷背面也铺满了雪,缩着的身形忽的挺起,斗篷的雪顿时飞散,来人抬起头篝火映照出女孩子的面容。
在不久以前,追捕的官兵们都配备了猎狗,朝廷终于明白这么多日子只见踪迹不见人影,是因为薛青的相貌变了,他们也不再仅仅依靠画像了。
“这年过的。”她说道,将手里还紧紧攥着的剩下的花馍扔进嘴里,“还不如狗了。”
第八十四章 初一
袁知府一夜未睡,一来政务繁杂二来爆竹声一夜未停。!
长安府的民众似乎要借着爆竹发泄这些日子戒严的不满和惊吓,以及迎接久盼的大雪到来的欢喜。
毕竟是除夕,而且四面城门紧闭,官兵们遍布街,也任凭民众肆意了。
直到临近天明,袁知府才因为麻木而合眼,但刚昏昏睡去被人敲开门,待听到来意,恼怒也随之烟消云散,人瞬时清醒。
“薛青在我们长安府?”袁知府穿衣的手停下,急问。
来人点头道:“城门外的将官是这样说的,他们在大堂等大人。”
.....
.....
“在前些时候我们围住了薛青。”
大堂里的将官披着一身风雪,眉毛胡子都结满了寒霜,声音沙哑的说道。
“但又发现了秦梅的行踪,再加黑甲卫的截杀,被她逃脱了。”
袁知府不解道:“那怎么确定是来我们这里了?”
将官道:“她最后的行踪是在长安府附近,且有人举报说她进了长安府。”
袁知府道:“举报可有确信?”
将官摇头道:“自从那次举报后,再没有消息,不管怎么说,这一路接到的举报信息还是很准确的,所以薛青极有可能藏在长安府。”
袁知府迟疑道:“城门一直严查并没有....”
“严查其实没有什么用。”将官打断他道,“薛青一定改换了相貌。”
目前来说这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袁知府点点头道:“早有猜测薛青会来长安府,本官有防备,定要那逆贼逃不出长安府。”一面高声唤来人。
才安静片刻的知府衙门再次变得忙碌。
.....
.....
大雪覆盖的长安府被急促的马蹄声脚步声犬吠声惊乱,积雪飞扬。
犬吠声在耳边,桥洞因为马蹄脚步而晃动,其下睡着的乞丐惊醒,看着蒙蒙晨光才发现天亮了。
竟然一觉睡到了天明,没有像以前那样被冻醒?昨晚的木柴能烧这么久?乞丐不可置信的看去,却见那篝火早凉了,但自己身还暖和和的....身?乞丐低头看着身多出来的一件斗篷。
斗篷灰扑扑的显得破旧,但内里却有毛皮,所以很是暖和。
这个斗篷.....
犬吠陡然逼近...
乞丐这一次反应迅速,伸手掩住胸口....
“是馍馍,是半块馍馍!”
尖叫声犬吠声官兵的呵斥声响彻桥洞。
一个官兵将狗嘴里的半块馍馍拿下来扔在地,再看滚在地的乞丐,摆头道:“搜。”
他一个乞丐有什么可搜的!乞丐想到,两三个官兵涌扒他的衣裳.....乞丐惊叫着,破斗篷破毯子破衣被撕开,**身脏臭瘦弱,一根根肋条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