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但郊外却不是死静一片,马蹄踏乱,火把摇晃,宅院人影遍布。
穿着官袍的带着风帽的李知府在差役们的拥簇下走进来,几个神情悲戚的男人迎头拜倒呜咽。
李知府没有理会他们,一面疾步而行一面道:“仵作何在?”
仵作闻声从前方的屋子里走出来施礼。
李知府道:“如何?”
仵作对李知府伸手做请,李知府迈进室内,看着屋内床平躺而卧的一个老妇,火把烛火照耀下,老妇宛如睡着,但走近便可以看到其面色铁青双目暴瞪。
仵作伸手将老妇平放在身侧的衣袖拉起,露出手,可见其青筋凸起,表明死前的痛苦挣扎。
仵作低头道:“捂死的。”
李知府哗啦一甩袖,披风将烛火煽动乱跳,他道:“可恨!”
第九十三章 学说
不管可恨还是可恼还是悲伤慌乱,这一夜还是过去了,双园里发生的事对于长安城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身在其的人到底是少数,且这件事又不是可以随意谈论相传的,所以人们重复着一如既往的生活,街市喧闹而生机勃勃。
薛青穿过长安城来到社学,社学里倒是有人在谈论昨晚的宴会了。
“柳家的双园初建时耗费万金….凿山引水,华丽精美….”苏方手画脚眼睛亮亮,他的叔父是同知,他作为苏家一个小童,昨日是第一次去双园,“…那园子有山有水长廊曲桥,百花怒放看得人目不暇给眼花缭乱…”
四周学子们听的眼睛亮亮,严先生的这个班大多数学生都是小门小户子弟,苏方有机会去游园,他们则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去。
张撵也在其,听的有滋有味忍不住插话道:“有那么多花啊,我妹妹最喜欢花了,她会绣很多花…你们知道好多花都可以吃吗?我妹妹做的花饼….”
苏方道:“闭嘴。”斜眼不屑,“知道吃......你们这些穷酸…”
张撵面色尴尬讪讪,但到底不敢跟苏方吵架,缩头喃喃几句我妹妹做的花饼真的很好吃下次给你尝尝。
苏方没理会他,道:“...晚看去那双园跟蓬莱仙境似的…宗大人很高兴啊,让大家作诗…宗大人真是好采,没有人做的他好….”
说到这里忽的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眼睛一亮。
“薛青。”他哈了声,伸手指着对大家道,“昨晚薛青也去了。”
薛青吗?学堂里的学生们都看向他,惊讶又羡慕。
苏方哈哈笑道:“你们猜他为什么去?”
“跟郭家去的呗。”
“郭家的女婿嘛。”
学生们七嘴八舌道。
苏方继续哈哈笑,道:“不是,是被宗周大人请来的。”
被那位大人吗?学生们很惊讶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位大人竟然请薛青?那薛青岂不是很厉害。
苏方双手捧腹道:“宗周大人请他来作诗…..结果他没做出来。”说着笑着弯下腰,“简直太可笑了…他说他吓的做不出来诗….真是太丢人了…”
四周的学生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薛青始终没有说话,看到这里摇摇头,笑点太低了,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她走回位子,张撵忙跟过来。
“真去了?让你做诗?做不出来吗?”他低声问道。
薛青嗯嗯啊啊承认,张撵带着几分同情拍拍她道:“这没什么…那种场合,我去了也做不出来诗…真的会害怕呢。”又嘻嘻笑,“去看看风景热闹已经值了。”
薛青笑了笑应声是,那边苏方见薛青没有任何反应,颇有些无趣,便不再说他,继续讲昨晚双园的景色多美,吃的多好,戏多好看,飞花令时自己抓到一次桂花念了一句诗词多么开心,说到最后砸砸嘴,道:“…只是可惜正高兴的时候,曲巷吴家老夫人死了,吴老爷在席惊吓悲伤过度几乎疯了,颇扫兴,宴席散了…宗大人还说要去吊唁了。”
张撵听到这里也点头,“那真是扫兴啊。”
孩子们啊,无忧无虑真好,薛青摇头笑了笑,拿出了书卷,张撵哦了声想到什么道:“有件事我跟你说,我可是替你…”
他的话没说完严先生走进来跺跺脚重重咳嗽一声,苏方立刻停下说话,聚拢的学生们也一哄而散,张撵也缩头坐回位子,学堂里变得安静,严先生垂目坐下开始讲课,一节课罢,拿出作业将学生逐一唤到前方。
“重写..”
“伸手…竟然敢交白卷。”
他言简意赅的动作利索的点评处置,薛青收拾着具书卷一面听着学生们被骂被打,很快张撵被叫到名字。
张撵缩头畏惧的前,犹豫着要不要主动伸手…严先生看他一眼,道:“做的不错。”将卷纸递过来。
张撵瞪眼没反应过来啊了声。
严先生也瞪了他一眼道:“下去。”
张撵慌慌张张的转身,走了一半才回过神道:“先生,你适才是夸我吗?”
学堂里的学生们都看向张撵,神情惊讶,严先生对学生不那么严厉,但同时也很少夸赞。
严先生抬了抬眼皮道:“莫非你想挨打挨骂?”
这便是真的了,张撵哈的一声笑了,连连施礼道谢谢先生,在一众学子,包括那个苏方羡慕眼神的注视下回到位子,这要是回到家跟妹妹说了,妹妹一定开心的不得了。
薛青还没走,看着他道:“你方才要跟我说什么?”
张撵啊了声才想起来,道:“我要说..”他的视线落在卷纸,一眼便看到严先生大笔标出一行,批语为妙字。
而这一行字,正是他抄写薛青改过的那句,原本他要说的是我可是受了你连累挨骂了,但现在….
“谢谢你啊。”他抬起头。
薛青大概知道了,笑了笑没说话向外走去,张撵哎哎几声“我话还没说完呢青子你听我说你不如….”
薛青已经走了出去,但要如常向山去时楚明辉跑来了。
“三次郎,大消息,要不要听?”他神情郑重道。
薛青道:“什么大消息?”
楚明辉左右看看靠近她低声道:“昨晚的事…你也知道的,原来吴老夫人是被人杀死的。”
果然如此,薛青心道,二人正说着话,张莲塘张双桐也过来了。
张双桐道:“正要找你,昨晚你也去双园了?”
张莲塘则看着薛青的神情,道:“你也知道了?”
他问的没头没脑,但薛青知道他的说的也是吴老夫人的死。
楚明辉大声道:“莲塘哥你也知道了?真是宗….….”
张莲塘用扇子掩住他的嘴,道:“嚷什么。”
这可不是能当众嚷的事。
薛青看了看不断走过的学生,此时已经下课将要午休,学生们当然不会浪费大好光阴去睡觉,要趁机说笑玩闹,四周一片嘈杂,因为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大家不时的看过来,便道:“去知知堂说话吧。”
楚明辉摸摸头道:“你跟我爹召集清客商议事务似的….嘻嘻,感觉很好玩。”(双倍期间继续求票,鞠躬,打扰大家了,谢谢谢谢)
第九十四章 闲论
四个少年进了草堂却不是读书学习,而是议论时事,的确很好玩,只是这时事并不好玩,反而有些沉重。
张莲塘和张双桐并没有去昨晚的双园,因为他们的年纪超过十四岁了。
张莲塘道:“家里的大人并没有详细说,只传令家子弟不得随意外出聚会,更不许在外饮酒,女孩子们一律不得出门。”
张双桐打个哈欠道:“而且三叔已经给宗大人那边递了帖子邀请,我可是偷听到三叔以前说不递帖子的。”
楚明辉点点头瞪眼道:“我家的妹妹们昨晚已经去接了,今天回来了,而且给宗大人也递了帖子了……不止我家很多人家都这样做了。”
薛青道:“吴老夫人的死因已经传开了?”
楚明辉揉了揉鼻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道:“官府的仵作做了查验…..”
张莲塘道:“其实根本不用查验,据说没有丝毫的掩盖。”
没有丝毫掩盖的意思是…薛青看着他。
张莲塘道:“当晚吴家别院吴老夫人屋子里的人都被迷晕了,等她们醒来看到吴老夫人躺在床死去了,现场没有丝毫的痕迹,但吴老夫人的形容也没有掩盖。”
楚明辉忙接过话道:“是活活闷死的,死状很惨,吴家两个小女儿当场吓疯了。”
现场不留痕迹,但又不掩盖横死…张双桐道:“那是既明明白白的表明吴老夫人是遇害,但又没有证据抓捕凶手?”
楚明辉道:“据说李知府连夜去了双园见宗周,不欢而散。”
这一夜之间这么多据说传出,不过也可以理解,多少眼睛盯着这件事,毕竟关系各家,薛青道:“那这是**裸的震慑威胁。”
张双桐摇了摇扇子,道:“这宗周太监貌美如仙博学多才,原来是个蛇蝎美人啊。”
张莲塘轻咳一声。
楚明辉叫道:“莲塘哥,这里没别人,咱们四个都不会把这话传出去的….连这里都不能说,真要憋死了。”
薛青道:“说了也无妨,那宗大人或许本意正要如此。”
少年们沉默一刻。
张莲塘道:“提前三日已经告知要大家赴宴,宴席谈笑风生,和蔼可亲,对于没来的,没按照要求带来女儿的人家,没有丝毫的责怪,更没有发脾气,都以为这个太监也不过如此,却不想转手来了这么一招….”
这一招真够狠的,他既然要这么做,是让大家知道他的厉害。
楚明辉一拍桌子道:“不信他如此肆无忌惮!难不成他敢把所有不听他话的人都杀了吗?他把长安城这些人家当成蝼蚁吗?”
昨日能参加宴席的人在长安城里当然不是蝼蚁,相反长安城一多半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是蝼蚁,他们家大业大,无数佣人佃户依附他们过活。
张双桐道:“没错,大家一起联合起来,怕他一个没卵子的作甚。”
楚明辉道:“杀人还能是理直气壮的么?算太后娘娘也不能不守国法。”
薛青翻了一页书卷,嗯,她一直还在看书,一面听着少年们说话,一心二用,张莲塘楚明辉已经习惯了。
“这个宗周大人当巡查使多久了?”她忽道。
楚明辉愣了下,道:“谁知道,有几年了吧….问这个做什么?”
张莲塘笑了,看了眼还低着头看书的薛青,道:“青子的意思是,宗周不会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他至今还安然无事,所以…只怕还真没人能奈何他。”
楚明辉皱眉,一脸不服,道:“我不信。”
张双桐仰面向后倒去,枕着手臂躺在地,道:“宦官弄权啊,朝廷危矣。”
张莲塘道:“休要胡说,朝廷朝政的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能一言概之的,你这黄口小儿可没资格评说。”
张双桐冲他甩了甩袖子,道:“哥,你我大一岁而已,不要摆出老成的样子。”
张莲塘笑了,摇了摇扇子道:“也是,你我都是黄口小儿,谈论什么朝政时事,谈论也是无用,当像青子这般认真读书,将来有名有望才能抱打不平。”
张双桐将袖子盖在脸大叫道:“真是无趣。”
薛青笑了笑,道:“我们这不是议论朝政啊,我们只是在关心时事,关心时事,才能知道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楚明辉眼一亮坐直身子道:“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薛青道:“遵从国法家规啊。”
楚明辉嗤了声,也学着张双桐的样子躺下来,大叫道:“真无趣!依着我说,大家一起去砸了那宗周的门。”
张莲塘道:“那很好,国法家规能处置你了,正合宗大人的意。”
楚明辉哼哼两声,他自然也知道,只不过少年人要发泄几句。
张莲塘道:“总之现在的事不是你我能管的,有知府大人,下有各家家长,他们这些官员大人定有应对。”
楚明辉气呼呼的躺一会儿,道:“那蹴鞠是不是也不能玩了?”现在还惦记着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