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门子的儿媳妇,分明是来讨债的恶鬼!
若不是联想到这些陈年旧事,和近来柳氏渐渐暴露出来的真面目,张老太太说什么都不会相信这什么劳什子芸儿所言。
可眼下,单是靠她说,还不足以令人信服——
“去城外庄子上将苗氏带回来问话!”张老太太凝声吩咐道。
既然已经彻底捅破了,那就必须要将这件事情掰扯清楚了才行!
婆子应下,垂首快步出了院子。
那边,张彦已经撑不住了,张敬原本对他的禁锢,此时已然成了搀扶。
他原本被老太爷砸破的头还没好全,近日又一直被关在祠堂吃素,近日猛不丁受到这样的打击,当真有些受不住。
“将大哥扶进去歇息。”张敬松开他,对一旁的小厮讲道。
“不,我还能听……”
张彦闭了闭眼睛,紧紧抿着唇,显得尤为倔强。
他已经彻底听明白了,也认清了。
他不仅被戴了绿帽,且从始至终都一直在被柳氏利用,他娶柳氏过门,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就是柳氏拿来接近二弟、泄愤报复的棋子而已。的
天知道这样荒唐残酷到匪夷所思的事情,为何会独独摊到他头上来!
这一刻,他甚至不争气地想哭。
可他不能,他的尊严今日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最后的一点点,说什么也要保留住。
张彦牟足了劲儿睁开沉重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被人制住的柳氏。
“彦郎,我若早知是今日这样,就该早一些对你说的……”芸儿朝着他的方向哭着说道。
张彦缓缓地转头看向她。
“行了,你也别演了。”
他想咬牙都没了力气。
芸儿听得一愣,“彦郎,你在说什么?”
依照他对她以往的态度来看,不该是倒过来安慰她‘不怪你,此事与你无关’吗?
“什么叫早知今日这样,便早与我说了——分明是你想以此作为筹码,好寻了时机怂着我休了柳氏,将你接进门吧!你若真顾着我的感受,此事就该烂在肚子里才对!”
“彦郎说得这叫什么话?难道你甘愿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吗?”
“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你图得什么!”
有没有考虑过他从此后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家中老小?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彦郎……我没有……”芸儿委屈摇头流泪。
“你选在此时捅破此事,根本就是想逼我休弃柳氏,你认为柳氏不会容你,你只有先将她扳倒了,才能保住自己。可是芸儿,你想错了,我平生最恨的便是被人玩弄利用!你若不这么做,我原还能保着你,可眼下……”
他说着,面容有几分决然地摇了摇头,仿佛看破了这充满欺骗的人生。
他感觉自己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尤其是女人。
芸儿只哭着否认,内心却在道:你这蠢货平时被人利用的还少吗?人皆可用,怎么偏偏到了我这里,就被一眼识破了呢?
嘤嘤嘤,这根本不公平!
张老太太心底一阵不安。
大儿子的脑子突然变得这么灵光,该不会是快被气死了,回光返照吧?
她这句话刚在心里落音,忽然就见张彦喷出了一口猩红的血来。
老太太蓦然睁大了眼睛。
说、说中了?!
“大哥——”
“老大!”
院子中一阵忙乱,小厮跑着出门去请郎中。
张家门外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祝又樘和王守仁坐在马车里下棋。
祝又樘透过支开的车窗往外看,见张家又有下人出来,且这回还是跑着的,显然十分焦急,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小皇后和她的母亲当街绑了人带回家,到底是为什么?
祝又樘满心好奇。
见他迟迟不落子,显然又在走神,王守仁也懒得出声提醒他了,干脆倚在隐囊上歇息。
这棋已经下了好几局了,太子殿下明显心不在焉,心思压根儿不在棋局上,这般不尊重对手的行径固然令人不齿,可关键是太子殿下还每局都赢了,这……当真就让王守仁无话可说了。
输都输了,还说人家下棋不认真,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约是半柱香后,有郎中匆匆进了张家的大门。
太子殿下有点坐不住了。
去请郎中的小厮跑的急,被请来的郎中亦是形容匆忙,想来需要请郎中的人必是发了急症一类的病或是受了伤。
今日所见摆明了过于蹊跷,由不得他不去操心。
老父亲般挂念着小皇后的太子殿下想去张家一探究竟,但即便不用脑子去想,也可知此时张家必不会见生客。
于是,他看向了王守仁。
王守仁也瞧见了那郎中,也有些放心不下,不待太子殿下开口,已自行说道:“公子,家父与张二伯父向来交好,别是蓁蓁和张二伯母出了什么事,或是被人欺负了去——我想去张家探一探大致情形。”
“去罢。”
王守仁下了马车之后,祝又樘又吩咐了车外的清羽。
“你也去瞧瞧张家究竟出了何事。”
王守仁兴许打探不到什么。
清羽听得分明。
什么叫去瞧瞧?他一个外男想来自然打探不到什么,太子殿下想说得应当是让他“去偷看”吧。
天知道他为何总是接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任务。
究竟什么时候太子殿下才能吩咐他去做一件正常、不,至少正经的差事?
清羽来到张家后墙处,见四下无人,足尖轻点,跃进了院墙之内。
不久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张家后门处,深青色车帘轻动,苗姨娘下了马车。
162 承认
张彦被扶去了前厅医治,郎中道他是怒火攻心,受不得刺激。张敬听得此言,不顾张彦的固执和逞强,坚持要将人带下去歇息。
大房是绝不能再回去了,免得将人生生刺激死,左想右想,还是先把人送去松鹤堂清静清静为好。
可偏偏松鹤堂里还有张老太爷在上蹿下跳,正拿着桃木剑追赶一位老仆人,张敬无奈扶额之余,只好又将兄长挪去了前院的客房。
几番折腾,张彦躺在床上,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嘴里却仍断断续续地咒骂着柳氏。
骂到恨极处,见房内无人,终于绷不住了,干脆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痛哭起来。
……
苗姨娘被带着走进大房院内,见着院内情形,眼底神情悄然一紧。
偌大的院子里,家中的女眷几乎都在,除了坐在椅上的张老太太之外,其余人皆是站着的,且都一言不发,气氛尤为压抑。
被绑着的芸儿她并认不出来,可眼瞧着柳氏竟也被婆子死死制住,嘴里竟还被塞了布团……苗姨娘不禁震惊之极。
路上,她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张老太太派去的婆子,可那婆子嘴巴严得很,只字不提为何忽然将她从庄子上带回来。
她有过许多猜测,可直到此时亲眼见到柳氏的处境,心中才真正有了答案。
必是当年之事败露了……
苗姨娘有着一瞬间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她察觉到了宋氏尤为冰冷的目光。
宋氏牵着张眉寿的手,和三太太纪氏一左一右站在张老太太身边。
苗姨娘心上仿佛悬了把利剑,整颗心都紧紧绷起。
“苗氏,将你当年如何接近二爷的经过,如实说出来!”张老太太开口,厉声呵斥道:“此处自有与你对质之人——你若敢有半句虚假,今日便休想活着离开这座院子!”
苗姨娘当即跪了下去。
不单是她,在场诸人几乎都是头一回见到老太太这般动怒。
这与寻常小打小闹全然不同,不单是毁人姻缘,使了手段爬床,最为关键的还当是居心叵测者就藏在身边,且这些年来竟藏得这样好……细想之下,焉能让人不心底发寒?
一个柳氏和一个苗氏,险些就毁了她两个儿子!
张老太太往常只觉得大儿子蠢,可大儿子是何时变坏了的,她竟半点不知。
眼下看来,虽说人骨子里的东西是生来注定的,可想来也少不了柳氏的暗中唆使!
要么怎么说娶错媳妇毁三代呢!
如今事已至此,哪怕大伤元气,却也要将这祸根一举拔除了才可以。
“此时还装什么哑巴!”见苗氏跪在那里不说话,张老太太将手边丫鬟递来的茶盏,狠狠地挥砸了过去。
“若真的不怕死,现下一头撞死了便罢,没人拦你。即不敢死,就痛快说个干净!”宋氏皱眉看着苗姨娘。
她如今当真是烦透了苗氏这幅心里藏着真相却死活不吭声的模样!
上回芳兰之事也是那样,左右不肯供出柳氏。
眼下一想,怎么,莫不是感念柳氏当年助她爬床的提携之恩不成?!
“妾身、妾身不知从何说起……”苗姨娘声音里的微颤不似作假。
她显然对眼下的处境很恐惧,可张眉寿并不认为一个前世以性命给母亲试药的人,会这般惧死。
她所谓的“不知从何说起”,只怕是托辞,真正是想要试探她们究竟知道了多少。
还在心存侥幸。
“便从十三年前与大伯娘相识之时说起吧。”张眉寿在母亲开口前说道。
苗姨娘身形微僵。
“事已至此,姨娘即便不说,却也瞒不住了。与其拖延耽搁,倒不知早早说了,再作其它打算。”张眉寿又道。
不知为何,苗姨娘竟觉得这话中隐含着暗示的意味。
她有些惊诧于张眉寿仿佛能将她看穿的洞察力,旋即心中也落定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