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头也不回地道:“今晚我在西院歇了,不必等我。”
柳氏气得揪紧了帕子。
她为了这个家处处操持,不过跟他念叨一两句,他就不耐烦地跑去睡小妾了!
她半点不吃醋,只是干气。
她虽说是作为填房进的门,对张彦本身也没有什么真情实意,但丈夫总是如此不体贴,她难免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想到这里,她眼底便闪过一丝妒意。
……
两日后,王守仁和苍鹿又来看张眉寿。
王守仁带来了一本看起来极旧的蓝皮儿书。
“我爹压箱底的宝贝,我好不容易翻到的!”王守仁神秘兮兮地道:“这可是我爹娘多年来维持夫妻感情的独家秘本——”
张眉寿讶然地接过来。
她翻看一页,在心里读完头一句便被深深地震撼了。
这是什么书啊!
前世王守仁似乎也给过她这样一本老旧的书,似乎是让她转交给父亲,可她那时刚被烧伤,正无比低落着,所以也就没把这本书当回事儿。
那时她还不识几个大字,当然也看不懂。
“拿去给张二伯看,让他仔细研习,待学成之后,夫妻间必然不会再有争吵了。”王守仁胸有成竹地说道。
张眉寿有些怀疑。
真的……不会起反作用吗?
“这里头说的什么?是教人如何为人处事吗?”苍鹿在一旁好奇地问。
“对。”王守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此乃维系男女感情之无上秘籍。”
“只对男女之间有用?”苍鹿又问。
“也未必吧……”王守仁想了想,认真道:“以此推论,断袖之间也无不可。”
张眉寿拿看待妖孽一般的眼神看向他。
王守仁虽是自幼与别的孩子不同,可她幼时怎没发现他竟‘博学多闻’到如此境界?
不过想一想,即使幼时她自他口中听到什么“男女感情”、“断袖”之类的词句,大约只会痴痴茫茫地问上一句“伯安哥,那是什么”吧?
喏,就如同此时纯洁懵懂的小苍鹿一般——
“断袖是何意?”苍鹿虽眼不能观,却最是好学。如今不过八岁,各类诗词文章已是张口就来,不知字形,却尤为善悟,自有独特的领悟藏于小小胸壑之间。
“就是男子与男子之间有了类似男女之间的感情。”王守仁就这么解释起来。
一旁的阿荔闻言瞪大了眼睛,脸色微红,却仍忍不住想听。
张眉寿听的嘴角都有些僵硬。
若说一滴墨能染黑一缸水的话,那王守仁必然就是这关键的一滴了。
可她似乎想错了……
苍鹿听罢,皱眉道:“那不是龙阳之好吗?”
他连龙阳之好都知道!
张眉寿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心中的纯洁少年模样刹那便崩塌了。
“一个意思。”王守仁还欲往下解释:“断袖之说源于……”
“别当着蓁蓁的面说这些。”苍鹿轻咳一声,及时打断:“若将她教坏了可如何是好。”
张眉寿:……现在说这个真的不会太晚了吗?
“对对。”王守仁恍然道:“这断袖的典故,回头咱们二人私下再细细探讨。”
还要私下探讨?
张眉寿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个小少年。
一个是名气在外的神童。
另一个是自幼被当作女儿家来养,生得好看到让真正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想要嫉妒的翩翩玉童子。
她好像已经被教坏了怎么办……
果真是近墨者黑,谁都休想逃得掉。
张眉寿心思复杂间,王守仁提出要下棋。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教张眉寿下棋,自称是张眉寿的“围棋师傅”。
苍鹿不肯落于人后,便也自荐做了张眉寿的“诗词师傅”,监督张眉寿背诵诗词。
张眉寿喜欢下棋,围棋象棋都爱,却不喜欢读书写字,起初为了应对,她常常照着书读,蓄意欺瞒这位眼睛看不见的“诗词师傅”。
偏偏苍鹿仍十分尽心尽力,数年如一日地认真讲解。
这让年幼的张眉寿渐渐觉得心中有愧,后来便偷偷改了这个恶习,倒也认认真真地背了不少诗词。
这些幼时趣事张眉寿原本早已淡忘了,眼下又当此情此景,记忆不免又清晰鲜活起来。
但眼下她却不想跟‘师傅’下棋。
她提议让鹤龄延龄一起过来玩叶子牌。
另外,又让人去请了张秋池。
“你不是向来不跟你大哥玩的吗?”王守仁惊讶地问。
020 卜一卦吧
“凑人数呀。”张眉寿道:“阿鹿向来跟我一起,你自己一起,鹤龄延龄又小又笨,也要两个人一起,那不是还缺一个?”
可她往常应该是喊张眉妍过来同玩。
苍鹿想到这儿,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一早张二伯去找我父亲,我都听见了……原来开元寺起火并未偶然,是你那二堂哥点的,即便说是无意,但你日后提防他一些,总没有错的。”
苍鹿的父亲苍斌如今任着六品的锦衣卫百户,为人正直,实乃锦衣卫中的一股清流。
张峦与他交好,找到他便是提早将开元寺着火一事的真相说明,以免当真被人盯上,再惹来祸事。
因是家事,张峦只说是张义龄贪玩不慎所致,并未提及孩子间的险恶用心。
所以,苍鹿才有此言。
“我知道。”张眉寿并不刻意掩饰什么,相反,她倒过来对苍鹿和王守仁说道:“不单是二堂哥,还有二堂姐——对他们,你们日后也要有些防备心。”
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她既存了分家的想法,自然不会在朋友面前再去刻意维护他们。
现在她眼里的家人,并不包括大房。
对于她的直言不讳,王守仁和苍鹿颇为讶然,但讶然之余,又感受到了张眉寿对他们的信任,于是内心都很欣忭。
“蓁蓁,我跟阿鹿一定会护好你的。”王守仁看着张眉寿,稚嫩的眼神里全是真诚。
苍鹿在一旁连忙点头。
张眉寿看着他们,在心里默念道:我也会保护好你们的。
尤其是阿鹿。
“姑娘,该喝药了。”一句每日都能听到两遍的话,打断了张眉寿的决心。
她的脸垮了下来,看着进来的阿豆说:“且放那儿吧。”
阿豆为难地道:“赵姑姑说了,切不可再让您偷偷倒掉。所以,要奴婢看着您喝完才行。”
“你是听姑娘的还是听赵姑姑的?”阿荔先是怪了她一句。
阿豆说不出话来。
阿荔转脸却又向张眉寿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这些药常人喝了也是有益无害的,赵姑姑也是为了能让您早日康复……”
张眉寿哀叹一声。
谁说有益无害?
喝罢之后头疼恶心,不是害?
她正想着法子,苍鹿不由问她:“为何不肯吃药?”
“这药吃了没用处,我这腿的关键不在吃药上。”
若真需要吃,她不吃,那是她孩子气,她断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可压根儿不必吃的苦,还非要勉强吃,这多没意思啊。
阿荔已经将药接了过来。
苍鹿却伸手从阿荔手中接过。
他小心地拿起调羹,搅了搅药汁。
张眉寿以为他是要喂自己喝,刚要拒绝,却见他将碗口凑到唇边,自己先喝了两大口。
张眉寿愣住了。
“既然倒掉会挨骂,那我替你喝去一半。”他将碗递向张眉寿的方向,笑着道:“若你连这一半也不愿喝,便让伯安来替。”
王守仁连忙摇头:“我可是最怕苦的!”
别的事情他都当仁不让,可唯独喝药不可以。
“蓁蓁最懂事了,应当也不忍心逼你喝。”苍鹿说。
王守仁忙不迭点头,拿可怜的眼神看向张眉寿。
张眉寿到底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将那半碗药喝下。
其实,她知道这只是阿鹿拿来劝她吃药的手段——至于那替她的半碗,是想与她分担,给她做榜样,也是一点点纵容。
这就是阿鹿。
他的纵容从来是有度的,而这个度就是为了她好。
他认为她说喝药无用是不愿喝药的谎话……但不拆穿,只换着法子哄她喝。
可这药是真苦呀!
他方才是怎么做到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
张眉寿苦得直吸气。
阿荔连忙端了一碟酥酥的栗子糖过来。
张眉寿先放了一颗到苍鹿手中,自己再吃。
王守仁也伸手来讨,她嘴里化着糖,含糊不清地道:“原本不想给你的……”
却还是拿帕子捏了一颗到他手心里。
王守仁“嘿嘿”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