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不止警觉,还心细如发……且丝毫没有为自保而置身事外。
这是个好孩子。
她抓紧手中荷包一刻,交到范九手中:“晚些你再去找傅大夫……托他好好验一验,瞧瞧这香灰里可有什么异样。”
张秋池自幼养在苗氏身边,苗氏既通医道,想来他多多少少也有些耳濡目染。
若非察觉到了什么,他应当不会悄悄藏了香灰带走。
范九郑重点头。
殊不知,此时的傅大夫,已被柳氏请了去。
傅大夫望着摆在面前的银锭子,眉目间有些迟疑。
才一小锭银子,方才他在二太太那里可轻轻松松得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哩……
这大太太当的,出手未免太寒酸。
“人命关天,老夫不敢轻易冒险。”他摇着头,就要告辞。
“大夫且慢!”
柳氏咬咬牙,又让人取了一锭银子过来。
瞧这狗郎中一身粗布衣裳,没想到竟这般贪婪!
傅明动了动眉毛,却笑着看向了柳氏的脸。
柳氏脸色一变。
这老头子盯着她的脸看干什么?莫非在打什么歪念头!
呵呵,她就知道,她此番被那老婆子毒害以来,日益消瘦,满面病容使人我见犹怜……别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因为宋氏那贱人现如今也是这幅惹人怜惜的模样,张彦那死蠢的货,眼睛都要看直了!
柳氏正忍不住要出言呵斥时,忽听傅明笑呵呵地道:“太太头上这金钗当真漂亮地紧……”
柳氏脸色一黑,心下莫名气愤,便是这气愤之情的推动下,使她当即拔下金钗,丢到了一旁的托盘中。
傅明立马藏进了袖子里,并那两锭银子。
“东西收了,大夫可要将事情办得圆满才行。”柳氏冷冷叮嘱道。
“那是自然。”傅明应下,道:“保准不出一日……”
有银子不要是傻子。
柳氏淡淡“嗯”了一声,让人将这糟心的郎中请了出去。
都怪管家那蠢货,没能取了张秋池性命不说,还被吓得丢了魂儿一般,连连地说张秋池身上有了不得的暗器、有毒,又说自己好似被雷劈了一遭……
想到他那幅半张脸似乎被火烧烫到、皮开肉烂的模样,柳氏不禁有些恶心。
显然是不小心打翻了火盆或滚水,却跟她扯这些疯话,分明是事情没办成存心找借口!
没想到这该死的东西竟是个这么不得力的,险些被人发现不说,还白白让她赔了两锭银子一支金钗。
不过——
她日后还愁没有银子么?
柳氏忽而笑了起来。
该死的死了,更该死的也都快要死了……到时整个张家都是她的,她有钱有儿子,又大仇得报,便什么都不怕了!
她要让那短命鬼在下面好好看看,辜负她的下场是什么……
柳氏笑声冰冷怪异,一旁的丫鬟忍不住觉得脊背发寒。
此时,柳氏的贴身婆子走了进来。
“大太太,不好了,听青梅说,大姑娘不见了!”
柳氏神色一变。
“不见了?可仔细找过了?”
“松鹤堂,和府里各处都已找过了。青梅说,大姑娘房里的窗子是开着的,想是……趁着方才府里乱哄哄的,偷跑出去了。”
“这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柳氏气得骂道。
可她心里半点不认为张眉娴能坏了她的事。
偷跑出去又如何?她要做的事情,摆在明面上,闹到官府去,也是不输半分理的。
况且,许是这贱丫头瞧清了情势,怕她秋后算账,吓得不敢再在张家待下去了也是有可能的。
手无缚鸡力,自幼娇生惯养,被恶人凌辱再丢了喂狗,再妥当不过。
柳氏无声冷笑。
天色似亮未亮,薄云拂过星子。
大永昌寺,密室之中,继晓以指尖之血滴入星盘。
半晌,他盯着星盘上的变动,唇边缓缓扬起了笑意,那笑意越来越浓,溢入眉眼。
“师傅,真龙之子劫数已破。”僧人章拂双手合十,敛目道:“师傅果真神机妙算。”
“应是那变数之力。”
继晓幽深如墨的眼瞳中满是难以遏制的波动。
他既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个“变数”,想来这“变数”本就是由他促成。
万物轮回,他等到这一日,着实不易,却极值得!
谁说人不能逆天而为,师傅口中所说的“天意”,到头来还不是由他随意掌控……
他仰头笑出声来。
244 “张秋池之死”
这笑声荡漾在密室之中,许久才止。
“既其命劫已破,便该回来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其藏身之地。”继晓转过身,吩咐道:“京城与湖州两地,当命人于暗下严密搜找。”
听闻那小姑娘在湖州做了一件大事。
既无数湖州百姓的命数得以改变……那真龙之子许就在这些人之中。
只是人多且杂,大海捞针,找起来必然费时费力。
可依照他最近一次的推演,还有至少七八年之久,方能等到那一日的到来,只需在此之前将人找到便可——这么久的时间,想必足够了。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弟子遵命。”
章拂离开了密室。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
他一路来至大永昌寺后院,无数僧人向他行礼,并不少人暗暗投去艳羡的目光。
这么年轻便当上了大国师的亲传弟子,实在让人羡慕。
章拂从禅房中取了幂篱,牵马从后门离开了寺院。
“你们想干什么!”
清早后山寂静,少女惊慌失措又夹杂着羞恼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男人粗鲁的奸笑声传开。
章拂面无表情,视同未闻,跃上马背。
可那少女的声音还在不断传开,她显是怕极了,声音已带上哭意。
这似哭还忍的声音,在章拂脑中荡漾开来,似有几分熟悉,这熟悉感终于使他眼中有了波动。
他拍马而去,只见三名身穿短褐的男人围住了一名少女,少女手中高高举着剪刀,明艳却苍白的脸庞绷着紧紧的,神情决然,手中的剪刀似乎下一刻就要刺向他们、或是自己。
章拂认出了这些男人。
大永昌寺已经完工,这些人本该领了工钱离去,却仍赖在寺院中吃喝,他已下令命僧人驱逐。
看着三名男人几乎同时倒地,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和他们胸前的血洞,张眉娴手中剪刀跌落,连连后退。
“不必害怕,没事了。”
马上的人罩着幂篱,然一身僧衣僧鞋格外醒目。
“多、多谢师傅相救……”张眉娴靠着一棵树,语气战栗着道谢。
只是,僧人不是都不杀生,以慈悲为怀的吗……
余惊未了之时,她胡乱地想着。
那僧人隔着幂篱看了她片刻,便拍马离去。
张眉娴兀自给自己压惊,擦干盈在眼眶中始终没有落下的眼泪,重新将那把防身的剪刀捡起来。
此时,她忽然听到马蹄声响起,正如惊弓之鸟一般戒备时,却见是那名僧人去而复返。
“你为何独自出门?可需我送你回城?”对方问道。
张眉娴怔然了片刻:“你可是……章拂法师?”
这声音她听得有些耳熟。
对方无声默认。
“多谢法师。我不回城,我须得赶去雨桐县……”她神态坚定地摇头。
章拂沉默片刻,驱马至她身侧,朝着她伸出手去。
“我送你去。”
晨光在他身上投下层层光晕,张眉娴忽然失神。
……
翌日一早,张秋池“伤重身亡”的消息传入了柳氏耳中。
柳氏精神一振,当即召集所有下人去了前院,又命人去翰林院传信给张彦。
“请二太太三太太同去前院。”她似笑非笑地吩咐道。
消息传到海棠居,宋氏与传话的丫鬟说道:“我身体有些不适,不便走动,大太太若是有事,还请移步海棠居来与我当面说。”
丫鬟唯有将话传给柳氏。
柳氏气得摔了茶盏。
“这贱人现在还跟我摆架子!”
一旁的贴身嬷嬷劝道:“太太不必动怒,现如今您跟她还有什么可置气的……”
柳氏脸色稍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