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龄在祝又樘的引导下,投中了一壶。
阿荔高兴地拍手叫好。
祝又樘等人便看过来。
“蓁蓁,你要不要学?”王守仁笑着问她。
张眉寿心情正好,走过去,取过两支箭矢,双手抬起,轻而易举地投了一记双耳。
“三姐,你运气也太好了!”张鹤龄瞪大眼睛。
反正他是不信三姐有真本领的。
王守仁与苍鹿却是真的吃了一惊。
“蓁蓁,你何时学了投壶啊?”王守仁问。
“暗下偷学了许久呢。”张眉寿笑着答道。
得有好几十年呢——
祝又樘看着明媚坦然的女孩子。
他前世也偶然瞧见她投过壶,只是她一见他来,便局促起来,生怕错了规矩,是以从不曾这般无所顾忌过。
虽然那样的扭捏局促里,也透着股别样的可爱,但他还是觉得,如今这样,才是最好的。
但愿一直如此。
清羽在一旁瞧出了不对劲来。
为何他隐隐觉得……殿下要从老父亲转变为痴汉了?
殿下,开窍也不是这么开的,这显然过头了啊!
“朱公子。”
张眉寿看向祝又樘。
直言道:“我有话要同公子说。”
祝又樘点头,放下手中箭矢。
一转头,却见她已带头朝着凉亭走了过去,嘴里还装模作样地说着:“公子,请。”
祝又樘眼中溢出愈发真切的笑意。
他提步跟上。
阿荔乐滋滋地跟在后头。
王守仁瞧了一眼,转头对张鹤龄张延龄笑着道:“我跟阿鹿教你们投。”
“阿鹿哥哥也会吗?”
“当然,我极擅盲投呢。”
亭中,祝又樘与张眉寿先后坐下。
阿荔笑嘻嘻地道:“姑娘,奴婢去备些茶点过来可好?”
张眉寿点头:“去罢。”
阿荔忙不迭离开。
264 心结稍解
“多谢公子今日相助。”
她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印证,便与他道谢。
她很清楚,单凭王守仁和范九几个人,动作不可能那么快,也请不动那么多人出面作保。
尤其是,最有说服力的国子监祭酒。
她原本还只是猜测,待在家门前见着了他,便立即确认了。
祝又樘笑了笑,没说话。
小皇后如今不单心思敏锐,还极较真呢,回回不忘亲口与他道谢,一次都不愿落下。
“即使是顺便,其实公子也不必事事相助。”张眉寿语气简单明了。
若不是顺便呢?
祝又樘想问却没问。
只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原来即使只是顺便,小皇后也会觉得有负担。
如此想来,是他做得不够好。
只是,他当真不大摸得透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但是,他会一点点去摸索,去了解。
所以,日后要做得更隐蔽一些,尽量不要让小皇后察觉才好。
太子殿下默默在心底决定着。
张眉寿哪里知道他的“知道了”,竟是这般地阳奉阴违,她知道这话说出来透着见外,可她——如何又能做得到不与他见外,理直气壮地接受他的相助呢?
即便上一世他走之后,她艰难支撑时,常常躲在被窝里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偷偷骂他,可是……那只是些女孩子家狭隘的小记恨罢了。
毕竟,岁月那么长,煎熬那般多,心里总得有个能随时拎出来骂一骂的人,才好熬得下去啊。
其实啊,她活到最后除了那点儿意难平之外,已经不怎么怪他了。
真要去怪,便去怪那该死的帝王家吧。
归根结底,上一世真正带给她苦痛煎熬的,是那座漩涡般的深宫,而不是他一个。
大是大非之上,他不曾亏待过她,甚至对她的家人透着隐晦的偏袒。
这些,她分的很清楚。
而这人的脑袋显然是与寻常人有些大不同的,他将一切献给了江山社稷,连自己都不曾照料好……
哎,让人说什么好呢。
想到此处,张眉寿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得整齐的纸笺。
“这个给公子。”
她以手指按在石桌上,轻轻推到他面前。
祝又樘有些怔然地看着那张印着茉莉花暗纹的纸笺。
好精致的花笺,皇后向来喜欢茉莉……
可见用心程度。
这……算是传信吗?
太子殿下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
“这是治头疼的方子。”女孩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祝又樘神色一滞。
他自幼便常常头疼,便是御医们也束手无策。
皇后还记得——
只是,这方子她是从何处得来的?
张眉寿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般,低声叹道:“……久病成良医。”
后来,让她头疼的事情真是数也数不完。
方子用的久了,她也大致记了个大概,今日又特地让田氏帮着看了看,确定没有差错之后,才写了给他的。
祝又樘看着女孩子美好的侧颜。
“之后——可还顺心?”
他到底问了出来。
不觉屏住呼吸,等她回答。
张眉寿有些意外,旋即道:“尚可……还不至于将我难倒呢。”
祝又樘不知信是没信,默然片刻之后,轻声道:“怪我不好。”
他声音很低,却极真诚。
同样的四个字,她也曾听他说过。
她生下照儿的时候,疼得天昏地暗,将大半条命搭了进去,他头一回、也是唯一一次坏了帝王的规矩,竟不顾宫人阻拦进了产房去看她。
她虚弱昏沉之际,曾听他愧疚地说:怪我不好。
连“朕”字,都不曾用。
张眉寿忽然说不出的不自在,倏地站起身来,道:“这方子好使,不妨试试。”
说着,就要离开凉亭。
走了两步,却又忽然想到什么似得,转回了头。
“对了,先前我父亲被调往湖州历事,也是公子之意吧?”
她今日一见曲祭酒,便想到了此事。
祝又樘呆了呆,忽有些手足无措。
有一种坑了人不敢承认,却还是被揭穿的感觉……
他只有点头。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
“多谢。”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后怔然相对。
四目相视,金乌西去,天地间不知何时已经笼了一层薄暮。
“阿鹿哥哥投的真准!”
不远处,张延龄的惊呼声打破了安静。
张眉寿回过神来,眼瞧着面前清朗俊逸的男孩子,耳边回响着他那句“怪我不好”,忽觉胸口那团沉淀了两辈子的沉重,似乎莫名消散了许多。
嗨呀,她也真是心软善良,竟这般好说话。
没办法,爹娘生的,改也改不了。
只是,与此同此,心中憋着的那口气和疑惑,却不停上蹿下跳,搅得她不得安宁。
祝又樘将那张花笺收入袖中,动作爱惜。
“走吧。”他似笑非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