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个轻率的皇帝。
不可能为了区区两个稚儿之言,便贸然取消祭天大典。
“京城为大靖国都,如今却这般民不聊生……前又有湖州洪涝,今年的灾害委实太过频繁。”昭丰帝叹气道:“朕虽身处深宫,却也料得到,必有许多人暗下揣测是朕这个皇帝失德,才致大靖遭了天谴。”
“大国师也是煞费苦心,方才窥得一线天机,此番祭天仪式,关乎无数百姓存亡。朕若单凭你二人之言,就此推翻此事,从而误了求雨大事,便真要成了千古罪人了。”
总而言之,皇帝真的不好当啊。
说到这里,昭丰帝不禁怨念地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真的长得太慢了。
“陛下心系苍生,有此疑虑实属正常。”张眉寿开口说道:“可仙人还有一言——”
见昭丰帝看了过来,她方才一字一顿地道:“四日后,申时,京城百里内,将会有大雨。”
昭丰帝闻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四日后……
那不就是大永昌寺开光之日、也便是祭祀当日吗?
“仙人之意在于,即便没有活人祭祀,亦会落雨。”祝又樘语气亦是笃定。
“……你也听仙人这么说了?”昭丰帝复杂地看着太子。
却见太子点了头。
昭丰帝不禁陷入了更为深沉的沉默当中。
仙人如此明示……甚至具体到下雨的时辰。
可是,四日后若真会落雨,那钦天监为何预测不到呢?
所以,才需要用祭祀来向上天求雨。
“恳请皇上一试。”张眉寿将头叩在地上:“小女甘愿以性命作担保。”
她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动摇昭丰帝的决心。
祝又樘紧跟着道:“儿臣也愿以性命担保。”
昭丰帝听得太阳穴一阵狂跳。
这臭小子跟着瞎掺和什么呢!
昭丰帝气得抓起一旁的的砚台砸了过去。
可砸的位置却离祝又樘远之又远,这是想发脾气又生怕伤到太子的表现。
“你给朕住口!”
昭丰帝斥责道。
这种话岂是随便说的?
万一灵验了,谁来继他的位!
“呸呸呸!”昭丰帝觉得晦气极了,皱眉看着儿子:“快说!”
祝又樘一时没听懂。
说什么?
“说呸呸呸!”昭丰帝沉声催促道:“快给朕呸!”
祝又樘:“……??”
父皇是认真的吗?
“再不说就晚了!”昭丰帝气得额角已经青筋暴起。
祝又樘神色复杂地低下头。
“呸,呸,呸……”
张眉寿:“……”
昭丰帝大松了口气,神色中有一种幸而得他力挽狂澜的感觉。
“你要切记,身为一国储君,决不可妄言生死。”
“儿臣记下了。”太子殿下尽量维持住表情,“但自古以来,但凡以活人祭祀,皆属下下之策。父皇一心求仙,最重积德行善,想来也不愿见大靖子民做无谓牺牲。”
昭丰帝叹了口气。
这臭小子最后一句话说到他心上了。
“此事朕会仔细考虑,你们都先退下吧。”
祝又樘与张眉寿均不再多言,行礼退了出去。
他们能说的只有这些。
余下的,还要在其它地方多做努力。
“皇祖母会出面。”
走到无人处,祝又樘轻声说道。
张眉寿有些讶异。
他竟已做了这么多准备。
“那……大永昌寺里,也该有些动静。”张眉寿声音低至不可闻。
祝又樘微一点头。
他也已想到了。
视线昏暗,他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子。
夜色中,男孩子嘴角微微扬起。
他很喜欢,不……他很珍视,这种感觉。
张眉寿低着头,看着脚下两道时隐时现,时而重叠的影子。
二人刚离去不久,昭丰帝就摆驾去了太后的寿康宫。
278 “警示”
太后忽发头痛,太医一个接一个地传,可一整日下来,半点好转都不见。
“一群庸医,竟连区区头痛都医不好!”
看着太后歪倒在榻上,痛苦不已的模样,昭丰帝又急又气,忍不住朝着跪在地上的一群太医骂道。
太医们个个满头冷汗,神色惶恐不安。
“刘福,取朕的三清丹过来!”昭丰帝吩咐道,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的神色。
那三清丹可是他亲自炼制的,说是包治百病也不为过,他自己都没舍得吃过一粒。
没吃过怎么知道能包治百病?
当然是因为他在炼药的时候特地加了能包治百病的千山雪莲进去。
说来说去,都怪这群庸医没用!
关键时刻还得靠他这个炼丹高手!
刘福同情地看了太后一眼,而后硬着头皮吩咐下去。
太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哀家觉得似乎好了一些……”
说着,就要撑起身子坐起来。
昭丰帝闻言连忙上前。
“母后不必心疼丹药,待来日寻到了药材,儿臣还可以再炼——母后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有所不知,哀家这头痛,应是心病,即便是仙丹灵药,怕也治不好。”太后说话间,看了一眼左右,和那些跪在地上的太医。
她当然清楚为什么太医们医不好她——因为你永远治不好一个装病的人。
昭丰帝心领神会,转头对众人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太医们求之不得,连忙退了出去。
一些品级不高的宫女太监,也依次去了殿外守着。
“母后究竟有什么心事?竟成了心病?”昭丰帝询问道。
“说来玄乎,哀家自昨夜做了一个梦之后,醒来便头痛欲裂。”太后边说边按着太阳穴的位置。
昭丰帝听得神色一滞。
母后也做梦了?
“母后梦见了什么?莫非是仙人?”
张家姑娘和太子梦见了也就算了,可母后都这么大年纪了,仙人撺掇着她凑什么热闹呢?
“真是仙人就好了,哪里还有头痛的道理……”太后摇头叹息道:“哀家梦见了一群孩子,男孩子个个十二三岁的模样,女孩子们年纪不一,却都好看地紧,就跟花骨朵儿似得……那些孩子拉着哀家一直哭,求着哀家救救他们。”
昭丰帝眼皮直跳。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年纪不一的女孩子……
不正是即将被祭天的那群孩子?
“他们说,天上的神仙不收他们,他们不想枉死。”太后说着,眼角挤出了一滴眼泪来,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去擦。
“哀家一整日眼前都是那群可怜的孩子,越想头便愈痛。”
“儿子知道母后心肠仁慈……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昭丰帝安慰道:“他们会被送到观音佛祖座下,有着享不尽的功德。”
太后一听这话,顿时露出头痛难忍的神色来。
“越说头越疼了。”
昭丰帝:“……”
他闭嘴还不行吗?
“昨夜哀家从梦中惊醒之后,还一直听得门窗作响……”太后最后说道:“那些孩子既眼下还好端端地,倒不知是哪路神仙帮着他们给哀家托了梦,又有这般警示……”
昭丰帝:“想是昨夜风大。”
太后抬眼看向他,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失望:“你回去吧,哀家这病不打紧……”
昭丰帝心情复杂。
一边说不打紧,一边却一副疼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母后真的好虚伪啊……
这种虚伪,让他压力极大。
毕竟有句话叫做心病还须心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