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就好。”
宋老太爷直言直语,叹着气将宋氏扶起来。
张眉寿适时地带着两个弟弟上前给外祖父行礼。
宋老太爷头一个看向外甥女,微微一怔之余,眼中便盛满了感触与喜爱。
芩娘本就肖母,可这孩子的眉眼……竟比她母亲还要更像外祖母几分。
好,这个外孙女……他极喜欢。
宋老太爷在心里默默“决定”道。
有了张眉寿起了个好头,老爷子便怀着期待的心情看向两个外孙。
这一看,脸色却险些当场垮下来。
若只一个像他们父亲也就罢了,竟还两个都像!
这不是存心给他添堵吗?
罢了罢了,还是多看看外孙女平复一下糟糕的心情吧。
宋老太爷转脸看向张眉寿,神情和蔼可亲。
张鹤龄与张延龄尚意识不到什么,可宋氏等人却无不敏锐地察觉到了,当下或在心中叹气或拿哭笑不得的表情看向宋老太爷。
“父亲……”宋聚无奈地提醒。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蓁蓁作为两家唯一的姑娘,哪怕什么都不做,招人疼爱都是必然的,他对父亲的心情十分感同身受,可——作为一个成年人,适当地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还是很有必要的啊父亲。
可他很快发现,大家在掩饰情绪这上头的修为,似乎都有待提高。
大半日下来,张眉寿收见面礼已收到手软。
鹤龄与延龄自也人人有份儿,可许多礼物的用心程度之上,比之张眉寿,仍差了一截。
用俞氏的话来说便是:“家中向来置办的都是男孩子的东西,因此清楚,上乘些的,翻来覆去横竖也就那么几样儿而已,可女孩子便不同了,从穿戴到日常所用之物,里头有的是文章,精细着哩。”
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宋家表哥们不由默默同情了两位远道而来的表弟一把。
晚间用罢了饭,宋锦娘来了宋氏的院子里说话。
“阿姐……这里竟丝毫没变。”宋氏环顾四周,眼神动容地道:“可是父亲命人刻意空出来的,又一直刻意保留着我未出嫁前的布置?”
宋锦娘听得一愣。
“想什么呢……是因家中院子本就多,前几年又扩建了宅院,你这芝麻大点儿的院子才没人肯住进来而已。”
宋氏脸色一凝,张张嘴道:“可这布置……”
“应是云姑姑的吩咐。”宋锦娘提醒道:“且你瞧瞧这楠木桌子,分明是新换的,原先的已被丢出去了——”
怎就全是未出嫁前的布置了呢?
当是在看话本子呢?
宋氏讪讪了一瞬,后无奈看向宋锦娘:“长姐,你便是顺着我的话煽情几句,又能如何?”
张眉寿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锦娘足足待至深夜才离去。
张眉寿带着阿荔亲自去送她。
“姨母,先前我与您提过的寻医之事,不知道可有什么消息了?”
舅舅与姨母离京之前,她曾暗下托过姨母帮忙留意着民间医术高明的医者中、是否有擅治眼疾者。
姨母走南闯北,且人脉宽广,打听起这样的事情来,必能比寻常人事半功倍。
“今日见着你们,实是高兴得糊涂了,竟将此事给忘了——”宋锦娘笑着对张眉寿说道:“说起来,倒还真叫我打听着了一个。”
张眉寿眼睛顿亮。
319 “顺问蓁蓁冬安”
“姨母,您快同我说说。”见宋锦娘笑着不语,张眉寿忍不住催促道。
宋锦娘矮下身子,道:“那蓁蓁先亲一亲姨母。”
看着自家姨母偏转到她眼前的脸庞,张眉寿哭笑不得。
从小到大,怎么姨母逗孩子的方式竟如此地一成不变?
阿荔在一旁说道:“姨奶奶,我们姑娘再有一个月,便要过八岁生辰了,已要成了大姑娘了,您怎还拿逗两三岁孩子的法子来逗我家姑娘呢?”
“别说八岁,便是八十岁的蓁蓁,在我眼中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张眉寿讶然一刻——您怎猜得……这般精准呢?
她厚着脸皮在自家姨母脸上轻啜了一口。
咳,若是阿鹿的眼睛真能被治好的话,她可要好好宰他一回,以慰今日之羞耻经历才好。
宋锦娘高兴地笑起来。
她直起身子,这才说起了正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从京城一路打听下来,民间自称擅自眼疾者倒真是不少,还有几位顶着神医的名号,被传得神乎其神——可经我命人一一查实后,相对而言较为可信的,实际却只有一个而已。”
“有人失明数十年,偶尔经他医治,竟当真重见了光明。”宋锦娘讲道:“我曾亲自去见过被医治之人,也命人暗下细细地打听过了,依我之见,此事应是属实。”
“后来,辗转又打听到了一则奇闻,亦是失明已久,四处求医不得痊愈的老妪,得了医治,也恢复了视物的能力。后来,我着人去查证过——才知这两桩事情中的医者,应是同一人。”
张眉寿听得心下振奋起来。
一次,许是偶然。
可前后有两人都被医好,那便足以说明行医者是有真本领在的。
且姨母向来不是道听途说之人,既这般与她说了,可信度应在十之八九。
“姨母可打听到了那人姓甚名谁,如今身在何处?”张眉寿迫不及待地问道。
“眼下只知是姓夏,应是江南一带的人氏。”宋锦娘对她说道:“但其似乎并不以行医为生,且是近两年来才传出了些许名声来。故而,一时半刻怕是不易找到此人。”
张眉寿有些怅然地点点头。
她虽心急,却也明白其中的不易。
短短时日间,姨母能打听到这样重要的消息,对她来说已是意外之喜了。
“那便劳姨母多费些心,让人仔细留意着此事。”
宋锦娘笑着说道:“蓁蓁托付的事,姨母何时不上心了?且耐心等着,只要此人还在江南一带,或再出手行医,那咱们宋家便迟早能找得到他。”
她笃定的语气,更给张眉寿添了信心。
送走了宋锦娘之后,张眉寿钻进了书房里,命阿荔磨了墨,兴冲冲地写了一行字,却忽地停了笔。
她搁下笔,将那信纸撕成两截,揉作一团,丢进了纸篓里。
她当真是高兴得糊涂了,如今不过才有了一丁点儿消息,便急着想要告诉阿鹿,想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可若最终不如人意呢?
况且,如今的她,哪里又能写得出这么多字来?
想到此处,张眉寿耳边不禁回响起了临出门前,祝又樘要她写信给伯安哥他们报平安的话。
“姑娘,您怎么不写了?”阿荔不解地看着自家姑娘的动作。
“许多字都写不好呢。”张眉寿吩咐她道:“走,将纸笔带去母亲房中——”
她央着宋氏替自己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
却是给徐婉兮的。
一来,婉兮是个醋坛子,若是知道了她只给王守仁两个写信,而没给她写,怕是要暗下噘嘴不高兴的。
二来,女孩子之间传信,也更好听些。
只是,在信上自然也提及了对王守仁与苍鹿的问候。
信送出去之后,不到二十日,张眉寿便收到了回信。
却是有两封。
一封是徐婉兮的,另一封则是王守仁与苍鹿的。
徐婉兮在信上诉说了思念和寂寞之情之余,字里行间又有羡慕,只说日后若有机会,也要来苏州看一看才好——
同为精致女孩,在阅历之上,自然也是不能输的。
看到这里,张眉寿只觉得心情复杂。
上一世,婉兮所嫁之人——朱希周的祖籍便在苏州。
只是二人成亲之后,屡有摩擦,后愈演愈烈,婉兮性子倔强好强,因此从未与朱希周一起回过苏州府。
确切来说,是每每回乡之时,朱希周也从未主动提及过要带上她。
婉兮心中憋闷委屈,越发不肯放软姿态。
想到这些前尘往事,张眉寿眼前又闪过她与婉兮从花颜月貌正盛,到风华渐逝,再至风烛残年时,每每坐到一起,哪怕再忙,都不忘要抽空痛骂朱希周几句的情形。
后来,二人一说起这个,几乎只觉得好笑了——婉兮常常是骂着骂着,“呸”地一声,便笑出声来。
张眉寿将徐婉兮的信收好,转而去看王守仁写得那一封。
伯安哥的字,自幼便写得极好看。
说到这个,她不免想到伯安哥自幼患有哑病,一张口便能吟诗的奇事。
还有李东阳李大人,亦是数岁便可作诗,还曾被先帝召见。
故而,她之所以不敢表露得太多,就连会写字都要遮遮掩掩,生怕惹起过多惊异,说到底还是出于心虚之故——
张眉寿边天马行空地想着,边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而信的最后,缀着一行小字,道——公子有嘱,顺问蓁蓁冬安。
张眉寿有些讶然。
伯安哥竟还当真与殿下说起她来信之事了?
“姑娘,这信封里还有一张纸呢。”阿荔细心,将对折整齐的信纸递给张眉寿。
张眉寿打开来看,却见其上是一幅简易的画。
画上有着两个小人儿,画得惟妙惟肖,托腮瘪嘴的那个像是伯安,另个揉眼泪的似是阿鹿。
其上书有一行字——特献上此作,聊表思念之意。
张眉寿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荔也瞧见了,亦被逗笑,下意识地道:“姑娘,这应当是王小公子所画吧?想来是特地逗姑娘开心呢。”
张眉寿刚要点头,可细细瞧了那一行字,却迟迟地发觉了不对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