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画一幅?
这女娃娃竟敢对他的画挑挑拣拣?
他这莫非是被嫌弃了?
“你当我这里是卖菜的不成!”骆抚气得黑了脸。
张眉寿却连忙道:“先生想必误会了,实是晚辈方才一见先生此作,心中顿生惊叹喜爱——”
说着,垂下眼睛,颇为遗憾地道:“说起来,这皆是晚辈的过错,不该因此便生出将此画据为己有的私心,答应了旁人的事情,又怎能反悔呢……晚辈惭愧,请先生见谅。”
她一副不得不割爱的语气,直让骆抚听愣了。
旋即,便觉得胸中堵着的那口气儿顿时舒畅了,且舒畅得过头,直让他忍不住想哼上两声小曲儿。
他轻咳一声,道:“不打紧,毕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一见倾心之下,总会想着立即收入囊中——此乃人之常情。”
他对此表示理解。
张眉寿点头,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
“那晚辈便不叨扰先生了,晚辈告辞。”她说话间,便要带着阿荔离去。
骆抚脸上神色一滞。
欸?这就走了?
买画的钱呢!
他先前已同五柳阁的掌柜通过了气儿,这女娃娃既是被放了进来,必是有财有眼色的,怎么却拿了画就走,一两银子都不给他!
可……这种事情只在于彼此做到心领神会,作为一个很要面子的人,他总也不能开口讨要吧!
那便成了卖菜的了!
难道今日叫他碰上装傻充愣,厚着脸皮白拿的高手了?
不不不,依他看,这女娃娃必是因为心中失望,而忘记了给钱!
“等等——”
骆抚强忍着心中不适,将人喊住,问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另求一幅吗?”
哎,活到这个岁数,还是头一回放下了骄傲——可谁让人家有钱呢?
他这辈子,最痛恨的便是有钱人了!
可……没了这些有钱人,他也活不下去啊?
哎,有钱人真是令人又爱又恨的存在。
“先生的意思是……”
张眉寿转回头来,目含期待。
骆抚瞧得心中舒坦了些许。
不管怎么说,这女娃娃好歹是个真心仰慕他的,所以,他卖的不是自尊,而是情怀。
嗯……这么一想,果然觉得好多了。
他朝着张眉寿点了点头。
“听闻先生尤擅画鹤,那不知晚辈能否有幸求得一幅?”
阿荔着急地左顾右看。
真的好想有一个小本本啊,她要将姑娘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面对如此高超又恰到好处的拍马屁的现场示范——作为最勤奋好学的大丫鬟,她如何能做到不想拥有同样的本领呢?
“鹤么……倒谈不上最擅长,也就马马虎虎而已。”骆抚敲了敲肘边的茶几,挑着眉,闲适中透着几分从容。
张眉寿适时地看向阿荔。
阿荔立即上前,将一只半开着口的荷包放到了那只茶几之上。
骆抚瞧见了金灿灿的颜色之后,佯装无意地轻轻掂了掂,心中便更为满意了。
此时,那名唤茯苓的仆人上前换茶,待换罢了茶退至一侧时,那只荷包也不见了踪影。
阿荔讶然——这眼力劲儿,简直都快赶上她了呀!
张眉寿莫名想笑。
若是祝又樘知道自己最欣赏的书画大师竟这般地烟火气十足,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骆抚斜睨着她,见她神色,挑眉问道:“怎么,觉得我俗气?”
阿荔满怀期待地看向自家姑娘。
好想知道一个合格的马屁精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接话哦。
张眉寿一本正经:“俗得是金叶子本身,岂会是先生呢?您说它金灿灿地,这般好看,做什么不好,偏要沦落为这般俗气之物。”
阿荔听得诧异。
长见识了,长见识了。
只是——可怜的金叶子……
此时,又听自家姑娘说道:“再者说,人在谷底才能是个俗字,如先生这般境界之高如置山顶者,那便是仙了。”
阿荔满心崇拜。
虽然这条险些需要一定文化素养作为支撑的马屁她没怎么听懂,但是骆先生那幅比看到金叶子时还要欣慰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欣慰之余,骆抚又有些遗憾。
灵气的人果真是干什么都有灵气——画作得灵气,马屁也拍得灵气。
这若是个男娃娃,他便是收做徒弟也是乐意的。
马屁精谁不爱?
更何况还是个有钱的小马屁精。
骆抚遗憾了一下,便问道:“你如今在何处落脚?待画成后,我命人送去。”
听他这般问,张眉寿便想到了那个不知存在还是不存在的“后门儿”。
不过,今日她能如愿以偿,凭借得可是自己实打实的真本领,这道“后门儿”压根儿没用上呢。
“晚辈如今暂住在云福巷宋家。”
张眉寿答罢,怀着印证的心态看向骆抚。
326 生发了解一下
她眼瞧着,骆抚的脸色顿时变了。
只是……似乎是在朝着不高兴的迹象发展?
“云福巷,哪个云福巷!”骆抚整个人都坐直了,盯着张眉寿问。
张眉寿已意识到不妙。
苏州城中难不成还能有第二个云福巷?
是不是故交她不清楚,可这阵势,倒像是……仇人啊。
果然,不必等到她回答,骆抚便又神色严肃地问道:“宋成明是你什么人?”
张眉寿顿了顿。
说是陌生人还来得及么?
隐约有一种到了嘴边的肉要飞了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二表哥呢,还不快站出来挨打!
“我知道了……”骆抚看着她,忽然喃喃着说道:“无论嫡庶,宋成明并无孙女,而其长女和离后便未有再嫁,倒是次女远嫁了京城……怪不得你说得一口京话。”
张眉寿听得哑然。
骆先生竟对宋家之事了解得这般清楚。
“你是宋成明的外孙女。”
骆抚看着她,语气笃定。
张眉寿唯有在心中叹口气,点了头。
“先生猜得不差。”
骆抚忽然复杂地笑了一声。
“怪不得方才见你便觉得有几分面善,原是这个缘故。”
他拍了拍自己的头顶。
近年来他为了头发着想,已不大愿意回顾往事了,一来二去地,竟连她的容貌都记得不甚清晰了。
可满身铜臭的宋成明竟会有这么灵气的外孙女?这根本不可能啊!
哦,气糊涂了,这跟宋成明有什么关系,分明是她的功劳才对。
张眉寿眼中闪过不解与思索。
“茯苓。”
片刻之后,骆抚开口说道:“将那臭钱还回去。”
仆人依言上前,虽不舍却也干脆地将荷包还给了阿荔。
阿荔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莫非当真是故交,不好意思收钱了?
她固然希望是这样,可这凝滞的气氛和“臭钱”两个字,无疑推翻了她美好的想象。
果然,那仆人在交出荷包之后,就冲她伸出了手——是在向她讨要怀中的那幅白鹿图。
阿荔下意识地抱紧,姿态强硬地说道:“先前你家先生出题考我家姑娘,是我家姑娘赢了,方才得了这幅画——那些金叶子,是拿来买另外一幅的!”
既然谈不拢,那她就得尽力保全姑娘的利益。
一句话不高兴了,就要反悔,门儿都没有——若不然她家姑娘岂不是白画了,她的墨,岂不白磨了?还有给掌柜的那只金叶子,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了?
最重要的是,她家姑娘的马屁绝不能白拍!
姑娘这么努力,总不能一幅画都捞不到吧!
骆抚被这丫鬟气得不轻,偏一时又无言以对。
阿荔挺直了腰杆儿。
她才不怕这想一出是一出,言而无信的秃顶老头子呢,师傅就在暗下保护姑娘,且这里又是苏州府,可是宋家的地界!
且看谁能硬得过谁!
哼,可是他们先翻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