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眉寿便又问:“既是嫡亲姐妹,为何从无往来?”
她之所以确信是从无往来,乃是从季大夫的态度中所推断而出。
田氏微微低下头,道:“我跟着老爷入京之后,一直认为南家嫡脉已无幸存之人,并未想到阿舒还活着,且成了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她自进了张家之后,几乎是足不出户,也从不与外人接触,故而,她也从未有机会见过贵为世子夫人的南舒。
直到后来有一日,池儿病了,她使唤不动那丫鬟,唯有自己出府去抓药。
便是那日在药铺中,她见到了季大夫——彼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慌张躲避了起来。
她是不敢与季大夫相认的。
更不敢与阿舒相认。
她在南家,本就身份特殊。再加之她辜负了南家,未能杀掉继晓,便连报信都迟了一步……
她一直将南家的覆灭,归咎到自己身上。
所以,她没有勇气让阿舒知道自己还活着,她……无法面对那样的局面。
“是我心虚,不敢见她。”田氏低下头说道。
而留给她犹豫的时间并不多,自她得知阿舒的身份之后,不过数月之久,定国公府便传出了世子夫人病逝的消息。
张眉寿微微皱眉,忽而有些疑惑。
她方才猜测,田氏不与南氏相认,是否仍是出于过分谨慎,譬如疑心南舒与当年南家的内奸有关。
可真正的原因却是——她心虚,不敢去见。
这样的理由,放在田氏身上,她并不会觉得多么意外。
胆小懦弱,谨小慎微,田氏的做派历来如此。
可是,这样已称得上有些缺陷的性格,该是一位大族嫡女,且在族中应是十分受人尊崇的人该有的吗?
经历了过于恐惧之事,确会令人变得胆小。可田氏的胆小,却让她觉得似是长在骨子里的。
倒不知是南家的教养缘故,还是当真生来性格如此。
但如此情况,却是不多见的。
“南氏的死因,并非病逝,而是患了疯病,据闻是月子里马车落水,受了惊吓之故。”张眉寿看着田氏讲道:“据季大夫称,她是不堪忍受自己发病时的癫狂,自求服毒而亡。”
这些皆是婉兮与她说的。
这般隐秘之事,她本当好生保守秘密,不该随意与人言,可如今对面的人是南氏的嫡姐,且此事兴许另有隐情——
因马车落水,而受惊吓疯,当真有那般简单吗?
田氏显是不知此事,乍然听闻,脸色不禁有些发白。
阿舒竟是……服毒自尽?
“阿舒她……性情活泼,最是大胆,寻常之事焉能使她惊吓至此?”田氏颤声道:“那时那妖僧已经入京,许是……”
莫非是妖僧找上了阿舒,向阿舒逼问她的下落?!
张眉寿也已猜到了此处。
而那时,南氏已有一子一女,自尽……或是为了一了百了,怕牵连到定国公府。
毕竟,兵部侍郎白家这个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
即便定国公府树大根深,可作为亲眼见过南家一夕之间被灭门的南氏,怕是不敢再拿至亲之人来冒险的。
且那样担惊受怕的日子,确实煎熬。
“是我又一次害了阿舒……”田氏瘦弱的身形颤抖着,泪水滚滚而下。
“也或许正是因为你,她当年才得以逃出来。”
张眉寿猜测道。
田氏大怔。
姑娘之意是……
继晓当年发现她逃走之后,见她未回到南家,便在对南家下手的当夜,故意放走了阿舒……是要借阿舒将她引出来?!
田氏心惊后怕,遍体生寒。
“我亦是猜测而已,许是有其它隐情也未可知。”
张眉寿眼神中似有几分审视之意:“婶子可还有其它事情未同我说明吗?”
田氏堪堪回过神来,边拿衣袖擦着眼泪,边轻轻摇头。
张眉寿深深地看了她片刻。
“时隔久远,许多事情婶子怕是一时记不起来了。但若哪日想起了什么,还须及时告知于我。”
田氏垂下头。
“是,我记下了。”
话已至此,张眉寿便站起了身来。
见她欲离去,田氏追上前两步。
“姑娘……”她语气恳求:“还望姑娘在季大夫面前,替我保守身份。我眼下……尚未想好要如何与他相见。”
张眉寿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是婶子还没想好与如何与他相见,而是如今,我不可能让你见任何人。”
若她猜测为实,南氏是被继晓故意放走的,目的在于找到田氏,那么谁也不敢保证,继晓是否一直也在监视季大夫的举动。
即便是她多想,可在没有必要的情形下,她也不愿多生出任何多余的麻烦来。
这个时候,谈什么有无颜面去见故人,皆无丝毫意义。
这些在真正的安危面前,皆得往后排上一百条街。
所以,这田氏瞎想什么呢。
张眉寿险些没忍住要翻白眼。
田氏讪讪地点头,却又跟上去,担忧地问:“那生息蛊之事,姑娘打算如何解决?”
既是被季大夫盯上了,若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解蛊,可就麻烦了。
384 “不正经的季大夫”
张眉寿驻足问道:“他可懂解蛊?”
田氏摇头:“生息蛊乃南家独学,季大夫只是家仆,并不懂得下蛊解蛊。”
虽然生息蛊的解蛊方法并不复杂。
张眉寿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若季大夫懂的话,她还能熬上一熬,可既不懂,她便别无选择了。
如今只需去想,如何才能做得更加掩人耳目一些。
“此事我自有打算。”张眉寿语气平静地道:“婶子不必送了,且回去吧。”
田氏唯有止步。
见张眉寿出了院子,阿荔抬手将门合上,田氏才缓缓松开了抓紧衣角的手。
她冲着紧闭的院门,跪了下去。
田氏一下接着一下,将头叩在地上。
她自知有千错万错,无法弥补。
然而此时,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来。
张眉寿站在门外,见田氏跪在那里叩头,嘴角不禁一抽。
这是作甚?
内心戏也太多了些吧。
有这工夫,怎不多干点有用的事情……扫扫院子,洗洗衣裳,都比这来得有意义。
田氏顿觉尴尬,连忙起身,拍了拍裙衫上的尘土,不自在地站在那里问道:“姑娘可还有事?”
“姑娘将贴身的帕子落在堂中了。”
阿荔奇怪地看了田氏一眼,便快步走回堂中,将自家姑娘的帕子取了回来。
张眉寿带着阿荔离去。
田氏目送主仆二人走远,这才关上门,从里面闩好。
棉花就等在院门外不远处的马车旁。
阿荔一瞧见他,脸色便沉了下来。
她先扶着自家姑娘上了马车,自己跟上去之前,狠狠瞪了棉花一眼。
棉花皱眉。
他又做错了什么了吗?
上回她说他都没给她买过糖葫芦,他后来不是已经给她买过了吗?
且一次买了两串儿,又是上面沾了瓜子仁儿的,可是最贵的那一种呢。
阿荔坐在马车里,有些闷闷不乐。
她前几日瞧见棉花那妹妹找到张家,提着一篮子包子,说要见哥哥。
见什么哥哥,是要见银子吧!
偏偏她躲在一旁冷着瞧着,他还……真又给了!
她先前分明已经提醒过他了,他却还是这般心甘情愿——
阿荔想着想着,那气愤,竟慢慢地变成了心酸。
说到底,人家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兄妹,她才是外人呢——人家兄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里轮得着她来多管闲事?
张眉寿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只是眼下她并无多余的心思去过问,待哪日得了闲,再管一管这丫头的事吧。
马车经过闹市之时,稍停顿了片刻。
待回到张家之后,阿荔刚扶着张眉寿下了马车,就觉被人轻轻碰了碰胳膊。
她转过头,依旧是瞪着眼的模样。
虽说了不多管闲事,可耐不住她心里就是生气啊!
管天管地,可管不了她阿荔心中生气。
棉花无奈地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阿荔低头一瞧,却是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