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宋氏在表示愿意相让之后,也并未多言,而是干干脆脆地离去。
既没有向她讨情,更无借机攀谈之意。
而是让了便是让了,半点多余的揪扯都没有。
这般利落的性情,恰是她最为欣赏,也是最对她脾性的。
这样的人,遇事心中有数,多半不会有什么坏心肠——
有了这样的好印象,她自然乐得说明身份,邀对方吃茶。
听自家夫人说罢心中所想,方妈妈赞叹了一番“夫人心思通透、观察入微”之后,才又明知故问道:“那依夫人之见,这位张家太太,并非传言中那般娇扈,不讲道理?”
刘夫人不置可否地说道:“这些且不提,只瞧我与她问起那张家公子之事时,无论是言辞还是神情,倒都无轻视不悦之意。”
有些东西,是不容易装出来的,且宋氏这等性情,亦是不屑过于伪装之人。
此时,她再去想自家老爷屡屡说起的那些“张贤弟夫妇为了这孩子可没少费心”之言,不由才觉得可信了几分。
同为女人,许多事情,她并非不能理解。
兴许,这张家太太确是“善妒”的,可亦是恩怨分明之人。
她怨恨那位姨娘,无可厚非,可人死仇灭,并未迁怒他人。
况且,就那等心软的性子,眼瞧着那孩子处处懂事明理,再叫她长久地去以恶意待之,只怕那才在真正地为难她呢!
不说宋氏了,便是她,待家中那一对懂事体贴的庶子庶女,也是摆不出什么冷脸来的。
哎,谁让大家都是天生善良的性子,着实干不出刻意磋磨人来的事情呢。
而张家老爷又那般惧内,若是没有张家太太的首肯,定也不易做到如今这般程度。
且不仅是张家夫妇,就连那张家姑娘,谈及自己庶出的兄长时,亦无半点高傲姿态。
虽不见过分亲近之感,但也透着欣赏,甚至是尊重。
说起来,那可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不止生得那般好看,就连言行举止也透着沉稳,谈上几句,便可知是与寻常姑娘家差之甚大的。
虽说其余的尚且看不出,但由此已可看出张家的教养,确是极好。
欸……从老到小,挨个不落,越夸越多是怎么回事?
刘夫人叹了口气。
这口叹息里,既有欣慰,也有感慨。
方妈妈笑了笑。
稳了。
刘健乘轿回到府中之后,天色早已黑透。
他踏入房中,便见自家夫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似在等他。
这妇人,定是又要指责他在张家呆到现在才回来了。
呵呵,说句不害臊的话,若不是怕失礼,他如今都恨不得要住在张家才好呢!
不止是未来女婿讨人喜欢,张老弟兄弟俩说话也风趣地很,张家老太太偶尔还要传授他养生良方,就连大壮如今也甚是喜欢他……哎,试问若非身不由己,谁想回来看这妇人的脸色?
刘大人这句心里话,恰是与刘夫人暗下与方妈妈说过的一句话十分贴合了——别人家的老爷都是被狐媚子迷得昏头转向,她家老爷倒好,竟是被张家的几个男人勾走了魂魄!
刘健从容地走上前去。
为了未来女婿,挨几句无知妇人的唠叨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大人心怀大业,意志坚定。
“老爷今日怎回来的这般早?”刘夫人问。
刘健在心底冷笑一声。
这妇人单是骂他还不够,如今竟还故意说反话讽刺上了,真是要反了天了啊。
“我倒是想多待会儿呢,可池儿今日读了许久书,着实太过劳神,我恐他累着,这才提早回来了。”刘大人的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的嚣张。
一边说,一边斜睨着刘夫人的神情。
刘夫人微微皱眉,却是点着头道:“是该劳逸结合才是。且只是乡试而已,又不是春闱,不必抓得这般紧,你先前不是也说了,他是一准儿能考过的。”
刘大人愕然了一瞬。
怎么觉得这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考过自是不难,如今是想着能得中头名……”
刘夫人听得讶然,后点头道:“是我目光短浅了,比不得你们谋划深远。这孩子刻苦上进,又极有天分,是该博个更好些的出路才是。”
刚坐下的刘大人听到这里,已经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来。
他家夫人今日……莫非是吃错药了不成?
若真是如此的话,他倒真想问问是吃了什么药,待着人买上个百八十年的分量回来,以便给她日日吃!
而此时,刘夫人已亲自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道:“老爷今日该是累了吧,吃口茶歇一歇。”
刘健面色异样地将茶接过,一面道:“累倒是不累……”
就是夫人忽然如此反常,叫他心中颇有些没底。
“既是不累,便去书房罢。”
刘夫人话罢,见丈夫神色惊异,便解释着问道:“你不是还要替池儿选书?且别耽搁了。”
刘健手一抖,茶水险些撒溅出来。
这怎不是夫人说着“你干脆长在书房里别出来了”、“头秃了别来叫苦”的时候了?!
且……“池儿”?
以往暗下不是都叫做“张家那个庶子”么!
刘健“嘶”了一声,终于忍不住语气惊奇地问:“夫人,你怎么——”
怎么忽然说起人话来了?!
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自然只能在心里讲。
402 谢状元的风流韵事
刘夫人脸上闪过不自在,这才道:“我今日见罢张家太太了,加之近来也想通了许多事……以往,似乎确是我狭隘了。”
刘健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待反应过来之后,满脸欣慰地说道:“夫人总算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夫人能这般想,当真令我倍觉欣慰。咳,只是若能将那“似乎”二字除去,就更好了。”
刘夫人听得想打人。
这死老头子,这么严格干什么!
“你同我在这里咬文嚼字地做什么?”刘夫人气恼地道:“有这功夫,不如多替池儿上上心!”
于是,刘大人一杯茶都未来得及吃完,便被撵去了书房。
刘夫人则暗暗合计着接下来之事。
在此时谈及亲事,必是不合适的,若是影响了孩子的乡试可就大大不妙了。
那便再等一等好了,待秋闱过后,再提此事也不迟。
……
这一日,京城内热闹非凡。
今日,乃是殿试一甲,进士及第者跨马游街之日。
长街之上,旗鼓开路,前呼后拥之下,脚跨金鞍红鬃马,打头行在最前方者,却是三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面容俊朗的年轻人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长袍,手中握有钦点圣诏,面上虽不见半分得意之色,却也被衬出了一派意气风发之感。
临街的茶楼内,二楼雅间之中,女孩子凭窗望去,道:“你们瞧,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倒是沉得住气地很呢。”
端看他身后那两位榜眼探花,一个笑得跟开了花儿一般,频频向着围观百姓拱手,另一个则是满面紧张局促。
再看向那状元郎——
怪不得连她父亲和祖父都一再夸赞。
徐婉兮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缓缓穿过长街的年轻身影。
“谢状元的性情本就是少见的沉稳,这亦是他过人之处。”一旁的张眉寿说道。
祝又樘看了她一眼。
有小皇后这句夸赞,足可见他走之后,谢迁必是出力不少,也算没有辜负他的嘱托。
谢迁乃是他的心腹大臣,彼时他临走前,对其在政事之上的嘱托并没有多说,只一条,再三地托付了——务要尽力护好太子与皇后,不要让她过分为难。
因此,此时太子殿下便在心底给谢状元记了一功。
听到此处,王守仁不禁接话问道:“近来京中暗下传开了一则有关谢状元的传言,你们可听说了?”
苍鹿轻咳一声,道:“前两日就有耳闻了。”
这声轻咳,似乎有着别样的含义,仿佛在暗示这传闻不甚正经。
张眉寿无奈看了二人一眼。
又要开始了是吗?
别的且不提,若论起熟知京中各路八卦来,她这两位好友从小到大可都显露出了异于常人的天赋。
她从前常常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大家的耳朵长得不大一样,要不然怎么他们为何总能最先听到旁人听不到的消息?
当然,若结合二人幼时的经历来说,便可简单总结为四个字——闲得无聊。
但若说起谢迁近来值得一提的“传闻”,她大约便猜到了是哪一桩。
想到这里,张眉寿下意识地看向与她对面而坐的祝又樘。
他必也是有印象的。
到底这件事情后来被愈传愈沸,逐渐成了谢迁为人正直且不近女色的凭据。
加之起初在她眼中,祝又樘亦是同样的不近女色,故而她才忍不住疑心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不纯……
又因后来祝又樘登基后,朝臣进言要皇帝选秀纳妃,而那时已经老大不小却仍未娶妻的谢大人一意反对,她那种危险的想法不禁又一再攀升。
想到这里,张眉寿不禁有些羞愧。
咳,胡思乱想不可取。
小皇后这番想法,祝又樘自是无从得知,也幸在无从得知。
太子殿下将清羽刚剥好的一碟松子,不着痕迹地推到张眉寿面前。
接收到殿下“再剥”的眼神,清羽拿着夹子的手,略感屈辱地颤抖了一下。
他这双手,本该是拿刀握剑的手。
别问他何时才能结束这荒唐的生活,他也不知道,若非要他推测的话——那应当是他死去的那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