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却不接,也未有去挥,只冷冷地吩咐道:“洪姨娘居心不纯,献假药欲加害定国公府表姑娘,险些给蒋家招来大祸——按家法,拖下去,鞭死。”
洪姨娘闻言神色大骇,双手一抖,茶盏便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钟氏望着被溅湿的裙角,眉头蹙得更紧几分。
“太太,妾身当真没有!”
洪姨娘跪了下去,面色惊惶地辩解道:“……那药膏妾身是亲自试过的,并无问题!若不然,便是借妾身十个胆子,也绝不敢交给太太啊!”
再者,她先前也当真不知钟氏拿了那药膏之后,竟是送去了定国公府!
是昨日丫鬟偷偷告知她,她才知钟氏要那药膏是何用途。
且又非她主动奉上,而是钟氏见她手上疤痕淡去,亲自带人向她讨要的——
怎么就成了她要加害定国公府的表姑娘了!
“定国公府已命大夫验看罢,今日更是派人上门将药膏送还——你但凡真有几分懂事,就该知道以死谢罪才是最妥帖的法子。”钟氏看着她说道。
洪姨娘不住地摇着头,显是怕到了极点,一时竟忘了钟氏的忌讳,她爬坐起身,便要往外跑:“我要去找老爷……我要见老爷!”
一旁的蒋令仪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就是仗着年轻貌美,和一双巧手得了她父亲几分喜欢的贱婢罢了,事到临头竟还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父亲原本就爱重母亲,此番母亲有此由头发落了这贱婢,难不成颇知轻重的父亲还会因此怪责生气?
洪姨娘无疑被拦了下来。
“我瞧你真是糊涂了,这个时辰老爷如何会呆在家中?然而想来也对,如你这等只知对镜自怜,终日清闲,以色侍人者,又岂会懂得操持家中的难处。”
钟氏最后看了洪姨娘一眼,眼中有几分解气的快感:“不必多言了,临走前,且识趣一回吧。”
洪姨娘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蒋令仪有心避开,却听钟氏道:“既来了,就瞧瞧吧。”
蒋令仪抿了抿唇,点头立在一侧。
……
进了五月,天气正当炎热时,张眉寿便不爱出门,常是呆在书房中作画写字。
太子殿下却不惧酷暑,趁着近来还算清闲,常回“娘家”走动。
这一日,太子殿下一早便来了。
张老太太因此心情颇好,正打算叫了小朱来跟前说话时,却隐约听得堂外两名丫鬟在说话。
仿佛是什么“秦家”、“亲事”、“虽说至今才……”等含糊不清的字眼。
可单凭这些,已令张老太太唇边的笑意凝滞,顿时改了脸色。
虽说没听到完整的话,可谁还没点听词猜话的能力了?!
秦家姑娘的亲事这是有着落了!?
蒋妈妈同样眼皮子一跳。
坏了,怕什么来什么……
张老太太立即招了丫鬟进来问话。
413 净说大实话
蒋妈妈问道:“你们几个方才在外头说得什么?”
因大致料到了是何事,语气便极温和。
老太太脸上亦挂着笑意,表情饱含祝福。
若问她笑得累吗?
自然是累的。
然而作为一名得体的老太太,此时除了伪装,她别无选择。
丫鬟见状,便更加放松了几分,未语也先露出了笑容来。
张秦两家往来虽谈不上如何密切,但比邻多年,也不曾交恶,又因张眉寿与秦云尚走得还算近,丫鬟们才有几分沾喜气的想法。
殊不知,这笑意深深地刺痛了老太太。
这些个下人,究竟还能不能有点家门荣辱感了?
此时,丫鬟已经笑着开口说道:“奴婢几个是听闻秦家刚得了赐婚的圣旨,这才多说了几句。”
“赐婚圣旨?”
蒋妈妈连忙反问道。
这……岂不是扎完刀子之后,又洒了一把盐吗?
完了,她家老太太这回怕是真的要稳不住了。
张老太太艰难地维持着笑意。
同样是大龄未嫁,隔壁秦姑娘亲事有了着落且罢,竟还是圣旨赐婚……
今日分明艳阳高照,可为何天上忽然下起了刀子来?
“秦家姑娘才名远扬,秦家一门近年来也频频高升,圣旨赐婚,也是相得益彰。”老太太笑得有些分裂,又问道:“就是不知被许给了哪家的公子?”
这话的初衷虽是违心,可说着说着,竟也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秦家姑娘自小便不是寻常小娘子能够相提并论的,这般出色的姑娘家,摊不上一门好亲事,那才是老天爷不长眼呢。
这世道待女子已经足够苛刻了,她同为女子,可不能再在心底这般为难好姑娘家了。
不过话说回来,摊不上好亲事好像不是老天爷的锅,应该是月老才对——咳,骂错了。
老太太的重点偏着偏着,内心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谁叫她本质上就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太呢?
谁知丫鬟闻言愣了愣,却笑着道:“老太太您想岔了,被赐婚的可不是秦家姑娘,而是秦家三爷——秦三爷被尚了仁和公主呢!”
张老太太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怎忘了,秦家还有一个迟迟未有婚配的三爷——秦姑娘上头的兄长秦愈之!
秦愈之去年刚得了武状元之名,今年便尚了仁和公主,且仁和公主与秦家姑娘差不多大小,早成了宫中最年长的公主……如此想来,倒有些耐人寻味哩。
想着想着,便是一出“公主金枝痴心相等多年”、“秦家公子刻苦上进博功名”的绝美戏文。
不过,她连说服自己的借口都想好了,如今却给她听这个?
张老太太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惆怅。
“好事,好事……”此时,她也只能用感慨来掩饰自己内心因为凌乱而造成的词穷。
但想到自家近来病了许久的大孙女,老太太心中又满是忧虑。
说来真是天意弄人,以往大孙女不愿说亲,因此耽误数年——可自大约两月前去了一趟大永昌寺,烧了香回来之后,便忽然开窍了。
说是自己想通了,不愿再耽搁下去。
她这个做祖母的,当时的心境那叫一个守得云开见月明,原本都打算去大永昌寺多捐些香油钱,再烧几炷高香,为孙女求得一门好亲事了——
可便是那时,大孙女忽然病倒了。
起初经大夫诊断,还只是寻常的风寒热症,本以为养上些时日便可痊愈。
但这一养,却是养到了至今还未好全。
药方换了又换,甚至专程请了定国公府里的大夫来看过,也皆不管用。
虽谈不上是什么大病,可耗了足足两个月,已是将她那如花似玉的孙女消磨得萎靡不振起来,直叫人看了心疼。
如此景况之下,自是不能急着说亲了。
想到此处,张老太太便又去看了张眉娴。
如这些时日里绝大多数时候一样,此时张眉娴正躺在床上,听闻老太太来了,便叫丫鬟扶着下床行礼。
张老太太闻着满屋子的药味儿,心里更沉闷许多,一边示意孙女不必起身,一边叫人又开了两扇窗。
“今日感觉可好些?”老太太满脸关切地问。
张眉娴笑着点头,却因脸色病态而显得格外虚弱:“已是好了许多,祖母不必忧心。”
“你不必哄我。”张老太太叹气道:“我又怎可能不忧心——”
她这般净说大实话,反叫张眉娴一时无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红了眼睛,片刻后便落了泪。
“好端端地,哭什么?”张老太太瞪眼道:“也不嫌晦气!”
虽是呵斥的话,语气却并不严厉。
“皆是我不好,叫祖母和叔叔婶婶们为我担心多日。”
“你知道就好。”老太太显然不太喜欢安慰人,只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本是一场风寒而已,却至今难愈。要我说,就是身子骨儿太差了些——你瞧我一年到头,生过几回病?便是偶有不慎中了招儿,也是说好就好,不能再利索。”
张眉娴惭愧地点着头。
祖母的身子骨儿,这谁能比得过?
只怕……也就朱家公子能勉强与之一较高下了吧。
“我若是你,便不再终日躺在床上,躺得久了,便是没病也要成了有病了。”张老太太叹气道:“我想了想,既是请了这么些大夫都不管用,那便换一种法子试试——养病先固本,自今日起,你便按着这上头写的来做。”
说话间,从蒋妈妈手中取过了一张折起的宋纸。
张眉娴不解地接过,越看越是愕然。
这……
天亮便起身,晨起打太极,上午不许睡,午后只可小憩两刻钟,能站着便不坐,能坐着便不躺,至多只可吃七成饱……等诸多要求。
一日三餐,也不可乱吃,皆要按着祖母的安排来。
想仗着生病吃点儿小点心,多睡会儿?
不存在的。
可这些虽说过于约束人,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谁能来告诉她,这最后一条……它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张眉娴盯着最后一行字,眼中不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来——
414 吾要回娘家
每日大笑十次?
每次笑足至少二十声?
且还规定了,务必要笑得响亮!
“祖母,大笑这一条……不知是何用意?”张眉娴委实过于费解,遂忍不住请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