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你我数年未见,你怎张口便要污蔑于我?”
她不可置信地道:“你竟……下毒害了我大哥?你为何这般糊涂狠心?”
阿喜别她问的愣了愣,显然是被对方过于精湛的演技震惊到了。
她大哥?
说好的那个孽种呢?
还有,对方此时那种柔弱却又‘怒其不争’的神情,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若非是阿喜极确定的话,当真也要觉得近日来见的是另外一个人了!
“二叔,大哥近年来才名赫赫,我常是拿他做表率来教导义龄好生读书,我替大哥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有害大哥之心?”张眉妍泫然欲泣地看向张峦,语气中皆是委屈:“二叔自幼看着我长大,岂会不知我的为人?”
“我早已不是你二叔,你不必这般称呼我。”张峦面无异色地道:“你为人如何,我不好妄自揣测评价。但真相如何,非是三言两语便能混淆得了的。”
什么委屈不委屈,落泪不落泪的,这世上能打动他的眼泪,只有芩娘和蓁蓁而已。
至多还能再加上一个母亲,只是母亲性情倔强,轻易不肯落泪。
至于其他人?
抱歉,他非但没有丝毫怜惜之情,反而还觉得有点心烦。
况且,哭与哭也有分别的,眼下对方这模样,他横竖看,都觉得透着心虚与掩饰。
但公堂之上,他不会拿直觉论事,他只会用证据和证词来分辨。
阿荔听得直想翻白眼。
还拿她家大公子来教导张义龄读书?说话归说话,能别侮辱她家大公子吗?
张眉妍无疑碰了个硬钉子,当即垂下头道:“……看来二……看来张大人对我母亲生前所为,仍是耿耿于怀。我母亲她……确有诸多不当之处,我在此再向张大人赔个不是。”
张峦微微皱眉。
她在干什么?
唱戏?
邓誉却心中一痛。
且不论她母亲究竟是否有错,便是有,又何须她来承担?
这些日子,她的艰难辛苦,他皆看在眼中——正因如此,才越发觉得对方能保持一颗善软之心,着实难能可贵。
这样懂事的一个女孩子,张家怎舍得这般为难,半丝情面与信任都不留?
他内心的不忿,在渐渐地累积。
“公堂之上,岂容你左右言他。”程然看向张眉妍:“犯人阿喜对自己下毒谋害张家大公子之罪,皆已招认,如今她指认你为背后主谋,你可认罪?”
张眉妍断然摇头,竟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
“民女不曾做过的事情,自然不认。”她转头看向阿喜,声音沉痛地道:“她必是记恨当年受我母亲之事累连,才欲污蔑牵连于我……”
“你胡说!”阿喜显是被激怒,什么都往外说:“当时若不是你百般怂恿,我未必会下此狠手!你还同我讲,要务必小心谨慎,若此番得手,你日后便想法子帮我赎身!”
“大人明鉴,我近年来根本不曾见过此人。”
张眉妍跪在那里,面向程然的方向,道:“且方才大人曾说,今日她设法在大公子的点心中下了毒,而我今日一直在家中未曾出门,又如何能料到大公子会吃什么点心?又何来提前预知筹备的能力?由此看来,这根本是她一人临时起意,再胡乱攀咬于我!”
程然一时未语,看向阿喜。
“是,今日我确是自己临时起意!”阿喜暗暗咬了牙。
起初,她们是打算利用于家公子将张秋池约出来,在外面下手,也方便模糊证据。
只是张秋池并未答应赴约,只好再另想对策,于是张眉妍便交待她守在张家附近,寻找下手的机会。
她承认,在点心中下毒,是她守在张家附近时,见到翠屏出来,一路跟随之后做下的决定,并未来得及同张眉妍商议——
可起初毒害张秋池的提议是张眉妍所说,那毒药也是她给的!
这一切皆是张眉妍的授意!
怎么到了眼下,却成了她无辜无罪的证明?
阿喜不做隐瞒,将这些皆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既是有心污蔑我,自是什么谎话都编造得出来。”张眉妍神情隐忍。
“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能证明近日曾见过张氏?”程然客观地发问。
只要能证明阿喜近日见过张眉妍,便足以说明张眉妍是在用撒谎掩饰真相。
而若证明不了二人曾见过面,且阿喜手中又无其它证据,那么这一切的指认,都将是空谈。
阿喜低声回忆着道:“头回相见,天色已晚……我没有人证。”
那次,她们在那条巷子中,曾谈了近一个时辰之久。
“对了,那晚我便是同她待了许久,晚了回曲芳楼的时辰,因此还遭了妈妈责骂——”
程然摇头。
“这一点做不得证据。”
回去的晚了,什么原因都有可能,根本证明不了她曾见过张眉妍。
“……还有,第二回……”
阿喜想着想着,自己就先摇了头。
都怪她心中有鬼,想法设想地掩人耳目,尽量不在人多的地方相见……眼下倒好,竟是连个证据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张眉妍,深深察觉到自己被利用了的阿喜,既着急又不甘。
等等——
阿喜想到一处关键,忽然提高了声音,道:“前日午后,她将毒药交给我时,是在白记茶楼后的竹林子里……当时白记茶楼里有个伙计来采竹叶,曾与我们打过照面!”
她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次是在见面之时被人瞧见过的。
而事情才过了两日而已,那伙计应当还有印象!
张眉妍心口突突直跳。
456 替她出头
她之所以借青梅之手,便是做好了倘若事情败露,也可以脱身的准备。为此,她处处谨慎小心,尽量不留下痕迹证据——
可竹林曾出现过的那个伙计,却是意料之外的。
若是其他人还且罢了,京城如此之大,无从找起,可偏偏那人身穿白记茶楼伙计的行头,占了个身份明确不说……竟还被青梅这贱人记了下来!
青梅自幼为婢,在进了曲芳楼之后,察言观色、眼皮活络更是必不可少,因此练就了一副记人样貌的好本领。
她将那伙计的年纪样貌身形大致形容了一遍,程然当即命人拟了画像,前去白记茶楼找人。
张眉妍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已经浸满了冷汗。
此时,阿荔凑在张眉寿耳边,小声嘀咕道:“姑娘,您说这青梅也真是蠢的离谱。她如今落得如此田地,不去怪前大房这个始作俑者,却要来怨我们张家——奴婢说句难听的话,若奴婢换成她,即便要毒,也要去毒死前大房他们才对!她倒好,还倒过来被张眉妍利用了个干干净净。”
听阿荔言辞耿直,张眉寿眼中不禁浮现一抹笑意。
人的脑筋本就千奇百怪,且奴性这种东西,对有些人而言,一旦养进了骨子里,轻易是不好拔除的。
对青梅而言,只怕自幼便认定了前大房才是她和她爹娘真正的主子。
“她若能有你这份觉悟,也就不至于将自己逼入绝境了。”
阿荔听得眼角眉梢都是得色,脊背也挺得更直了几分。
姑娘这是在夸赞她吧?
而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忽然传入主仆二人耳中。
“不知约束下人言行且罢了,竟还与下人一同公然论人长短,张姑娘还真是好教养啊。”
阿荔头一个皱眉。
这听着一腔正直,却偏偏分外惹人厌恶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似得。
阿荔扭过头,就见得一张长相儒雅却脸色紧绷的少年面庞。
原来是这厮,怪不得说话这般招人嫌呢!
不必自家姑娘开口,阿荔已经自行反讽道:“嫌犯已经认罪,受害的是我们家中大公子,我与我家姑娘闲谈两句,怎还成了论人长短了?那照此说来,偷听姑娘家悄悄话的邓公子,又是何等教养呢?”
她与姑娘已经足够小声,他却还听着了,这不是偷听又是什么?
这般眼盲心瞎,已经不多见了,没想到如今还练就了这般猥琐的本领,还真是世间罕有啊。
她声音不低,引得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邓誉脸色一沉,皱眉看向张眉寿:“张姑娘便是这般教导贴身丫鬟的吗?”
“是又如何?”张眉寿皱眉反问道:“偷听还有理了?”
邓誉脸上一阵红白交加。
片刻后,方才从唇齿些挤出几丝讥诮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叩门。你若言辞坦荡,又何惧为人所听。”
方才若不是听她们说的实在难听,他也断不会主动开口。
张口闭口一个毒死前大房,实在令人听不过耳!
“且真相未明之下,便对她人满口揣测,未免过分刻薄狭隘。”
他像是想将攒了许久的不满都借此时机倒出来。
“这位公子当众出言刁难一位姑娘家,岂不更是刻薄?”
祝又樘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缓步行至张眉寿身前,不着痕迹地将人挡在身后。
自己则看向邓誉,语气平静地道:“况且,案情未明之前,本就是任人揣测的。既有嫌犯当众指认,官府就该依律查问。程大人尚在‘揣测’,堂外诸人亦是句句不离揣测,而阁下为何独独只盯着张家姑娘一人不放?不知这是何道理。”
张眉寿看着面前少年的背影,心中有些讶然。
她还未听他这般跟谁说过话。
言辞虽是在缓和地摆理,可其中之意,显然并不平和。
听周围隐约有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又见面前气度不凡身份不明的少年人就这般挡在张眉寿身前,毫不遮掩替她出头的意图,邓誉紧紧握起了拳头。
“阁下既也知案情未明,便是有所揣测,却也该放在心中。若想议论,待结果得出,再依实论之也不迟。”他看着祝又樘说道,一副正人君子的磊落模样。
阿荔听得想骂人。
说什么‘便是有所揣测,也该放在心中’?
管这么宽,怎么没累死他!
祝又樘笑了一声,却是看向一旁的苍斌,问道:“苍百户,堂审之时,案情结果未明之前,当堂百姓不可出声议论——大靖律中,可有此规制?”
邓誉皱眉。
此人究竟是何来头,面对堂堂锦衣卫千户,竟也敢这般公然发问。且语气随意如常,半分敬畏也无,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