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 第34节

张彦这边气得头脑发昏之际,张峦已经平复了情绪。

“母亲,儿子已有补救的对策。”

……

050 课题

这两日,关于张邓两家之事,在京城内被议论得热火朝天。

可邓太太却隐约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她每日都让下人去街角酒肆打听消息,观望风声走向。

刚消了些气的邓太太原本认为张家这回注定要把面子赔光了,指不定还要上门求她出面澄清,到时她无疑就有机会狠狠地出一口恶气了——到时她定要让张峦亲自求她跟她赔罪,还得把她送出去的东西十倍地讨回来!

她这厢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当当,可谁知这桩八卦不知怎地、竟是越传越变味儿了……

先是有人开始质疑她起先放出去的言论,直指“张眉妍勾引邓誉不成,张家让张峦蓄意报复”这一说法根本不成立——

“当日许多人都亲耳听见了,邓淑人妄图讹诈张家五千两是事实!不想将昧到手的财物还回去也是事实,张二老爷有凭有据,这怎么就是报复了呢?我看,是邓家存心报复还差不多……”

当丫鬟将这句话复述给邓太太听的时候,邓太太根本不信。

外头那些没脑子只知道看热闹的人何时还懂得分析这些了?

且口口相传……这根本不正常!

她一问,那丫鬟才又一脸复杂地说道:“是张家三老爷将此事作为课题,让学子们搜集各路说法,并将自己的看法与结论写成文章给他批改,不写便不让结业……”

张敬所在的书院,名为“一桐书院”,乃京城四大书院之一,规模虽比不了其它三书院,轮资历底蕴也只能称得上后起之秀,然书院中设有独一无二的“辩论馆”,每月中旬举办辩赛——当朝两名以‘铁嘴铜牙’著称的御史言官,都曾是这里的学生。

能入此书院者,或许不全是权贵之弟,但一定才思敏捷、能言善道。个中佼佼者,甚至能辨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常人根本难望其项背。

张敬此番布下如此课题,且美名其曰“洞悉时事”,这些个学子们焉有不卖力的道理?

一时间,身着长衫的学子们四处搜集论点、询问证人、随时记录百姓言论,从逻辑入手,仔细研习……

“不要脸……他们张家人真是不要脸!”邓太太气得连连骂道。

将自家丑事当作课题来让学子们做文章,但凡要一点脸的人谁能干得出来?

这个张家三老爷是魔鬼吗!

邓誉这几日连门都不敢出。

他起初得知母亲放出那样难听的话,曾找母亲大吵了一架,可母亲根本不懂他气得什么——

他气母亲不识大体,乱上加乱!

再加上之前讹诈张家、不愿归还张家财物等事,现如今邓誉已经无法直视自己的母亲了。

他最爱面子,此番不仅要接受母亲品行不堪的事实,且又在母亲一手促使之下,背上了跟前未婚妻堂姐纠缠不清的名声。

母亲口口声声地说男孩子名声不要紧,可对他而言,当今要紧之极!

这分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少爷,少爷……不好了!”

范九从外面回来,神情慌张。

几日下来,已有些麻木的邓誉苦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我眼下面临的状况更糟糕?”

范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公子,还真有……”

他说着,取出了一轴卷起的宋纸,边递向邓誉,边说道:“公子您是不知道,现如今外头到处都在议论……是您勾引的张家二姑娘……”

男子勾引女子?天知道这是何时兴起的说法?

冷不丁地听到这样一句话,邓誉被刺激得头脑有些发昏,动作僵硬地接过范九递来的东西。

“这是何物?”

“这是一桐书院里针对张邓两家的传言纠纷……作出的文章里被先生们评为最优的一篇,此篇文章被拓印了不止多少份,不单在一桐书院里到处张贴着,就连街角巷尾里都人手一份,口口相传……”

随便在地上捡张废纸上茅厕,一抓就能抓到好几份的那种程度!

邓誉拿着宋纸的手微微抖了抖。

他迅速地将这篇所谓最优的文章看完。

最优不愧是最优,堪称得上笔锋犀利,论点清晰,次序分明,字字珠玑……

从这篇文章里可以看出,作文章之人曾找到了最为关键的两个人物:沽春楼的潘家娘子、以及曾上门给张眉妍诊病的郎中。

文章足足有近四千字余,也不知是连续熬了几个不眠夜才作出来的……一桐书院的学生,出了名的拼命。

简而言之,邓誉从文章中得出的结论如下——

邓家初入京时,巴巴地攀上了张家,待平步青云后,便生出了另攀高枝的念头来——论点在于邓家从不与人提及邓家公子定亲之事,是为刻意掩饰,以便物色更好的人家;

张家三小姐患病家中,邓太太借机提出退亲,并以三小姐名声作为要挟,趁机敲诈张家——论点在于当日张家二爷登门退亲,双方对质之言;

有关邓家公子与张家二小姐之私下往来之事,此乃属实,但并非出于张家长辈授意——论点在于当日在沽春楼中,邓公子与张家二小姐私会被张家人撞破之后,邓家公子被驱逐,二小姐被带回张家亦受了重罚。

由此可见张家长辈对此事并不支持,且竭力反对,当日私会经过有潘家娘子作证,张二小姐被罚禁食跪祠堂以致一病不起,有郎中作证;

所谓勾引,乃是邓公子先行示好,哄骗张家二小姐——论点在于邓誉常出入张家大房,明面上与大房嫡子张义龄交好,实为接近张家二小姐。

且当日沽春楼中,潘家娘子曾见邓公子特意买了糖人儿赠予二姑娘,此糖人为远在玉河北桥的老张头所制,玉河北桥距沽春楼远之又远,其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综上所述,此事起因实为邓家背信弃义、唯利是图、蓄意诬陷、邓公子用情不专。

张二小姐为邓公子所蒙蔽,行差踏错,张家已经责罚,可见治家严厉。

张家长辈唆使张家二小姐勾引邓公子一说,实乃漏洞百出,为无稽之谈。

最后,望诸位擦亮眼睛,勿要被谣言蒙蔽。

“……”

文章堪称有理有据,闻者叹服,见者沉默……于是,邓誉竟有着久久的无言以对。

051 人心

可他当真没有勾引张眉妍……

这分明是胡编乱造,断章取义!

“不行,我得想法子澄清……”邓誉站起身来,急得围着桌子来回地踱步。

范九在一旁忍不住唉声叹气。

怎么澄清啊?

如今外头的舆论可非当初太太放出去的那些不堪一击的谣言可比,人家不仅占尽噱头,还跟学术挂上了勾,岂是那么容易能推翻的?

一桐书院里那些人的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更何况……这篇文章中所言,十之八九都是真的呀。

怪只怪太太自己搬了石头,却砸了少爷的脚!

范九看着自家少爷,也有一肚子话想讲——

俗话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张二小姐明显对您过于热情,您已有亲事在身,偏还不知避讳地非要往上凑……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得不就是这个?

要他范九看,若此事没被捅破,长此以往,少爷最后非得被那张二小姐勾了去不成……眼前只是勾了一半,又给生生切断了而已。

咿,这么一说,他家少爷好像也没那么冤枉啊?

还是说,他这天生客观的脑袋,也适合考进一桐书院去发光发热?

是的,范九觉得……若他有这份学问的话,这文章由他来写,他说不准能写得更深入人心也未可知。

越想越跑题的范九就快想到自己金榜题名骑马游街了,半点不在意自家少爷急得头都要掉了的心情。

……

“一桐书院的信服力非比寻常,现如今外面的言论已经将矛头指向了邓家。这脏水咱们算是洗干净了十之八九,母亲大可放心了。”

松鹤堂里,张老太太听着二儿子的话,总算舒了一口气。

她深深看了二儿子一眼。

“这些年来你跟宋氏磋磨着……我本以为往前那个遇事冷静有法子的二郎已经被磋磨没了。”老太太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经此一事,她看清了许多。

颜面这种事情,其实不能一味地只靠忍和压。

至于眉妍的名声,她看得出二儿子也在极力地将舆论往邓誉身上引了,至于余下那份洗脱不了的,就当是做错事的教训吧。

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再如何纠正错误,也总做不到十全十美。

“此事多亏了三弟。”张峦笑着看向张敬。

张敬摇头道:“不,是二哥想的法子好。”

张峦轻咳一声。

他能说……他这个法子的灵感实则来源于蓁蓁的提醒吗?

甚至让张秋池拿银子去打点潘家娘子和那名郎中,也是女儿的主意——若不然,那些所谓的证人岂会恰到好处地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舆论的顺利推动,少不得有心人的刻意为之。

张峦和张敬离开松鹤堂之后,张老太太才让人喊了张彦过来说话。

她也知道分两次见太累,可大儿子和二儿子如今针尖对麦芒,不隔离不行啊。

张彦的脸色仍旧不太好看,可相比于前几日已经好了太多。

“你还板着个脸做什么?这回你二弟可是帮了你们大房一个大忙了,你做大哥的还拧巴个什么劲儿?”张老太太看着他说道。

张彦叹口气,反倒十分无奈地道:“母亲,此事本就是他惹出来的,他来善后,不是分内之事吗?”

况且,这个善后虽及时挽回了张家的颜面,将过错推回到了邓家人身上,可他女儿跟邓誉私会之事,到底还是传开了。

他大女儿性情不佳,原本就指着二女儿能嫁一户好人家,给他添些助力呢!

“老大,你得分清楚先后对错!”见他根本听不进劝,张老太太的神情严肃起来,“是你们先觊觎三丫头的亲事,背地里做小动作被人揭出来了。若论顾惜家门颜面,你们此举若传出去又何尝不丢人现眼?你二弟是有行事冲动的地方,可他一贯性情如此,心里藏不住事,常常坦荡的过头——但若真论起理来,你们说得过二房吗?”

“怎么连您也帮二弟说话?当日他去邓家退亲之时,您不也是觉得是他错吗?”张彦忍怒反问。

“一码归一码。”张老太太苦口婆心地道:“你们做错了事,寒了人家的心,还不许人家还手不成?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当日你二弟上门退亲是冲着邓家去的,邓家咬上眉妍,你二弟不也在想法子竭力回护了吗?”

张彦抿着嘴,不再说话。

他打从心底觉得母亲偏心。

母亲自幼便偏疼二弟,固然他作为长子又为张家争了光,相反二弟百事不成,可最后母亲还是高看二弟一眼!

就连做事冲动不顾家门颜面,都被母亲说成什么真性情、为人坦荡、人之常情!

若上门退亲的人是他,母亲只怕又是另一番说法了吧。

张彦丝毫不理解张老太太那日对张峦罚也罚了骂也骂了,今日改了说法不过是为了规劝他换位思考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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