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常恩看向具氏,只见具氏点了点头。
邓常恩便又看向刘婆子的方向,这次具氏却是摇头。
意思很明确,她要说的话,便是刘婆子也听不得——
邓常恩心下莫名更确信了几分,却仍下意识地作出不耐烦的模样,道:“那你离近些说!”
刘婆子等人便自觉退远了些。
具氏走向邓常恩,在他身前微微弯了腰。
“你,去找……”
她的声音低且含糊,邓常恩只勉强听清了几个字,遂看向她问道:“找谁?你说清楚些——”
身子则下意识地前倾,又离具氏近了些。
而此时,具氏眼中忽然现出极浓的讽刺来,唇角亦不住抽搐着。
她缓缓摸出了袖中藏着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邓常恩的脖颈!
邓常恩没有防备之下,躲也根本躲不及。
“来人!”他惊呼出声,眸子里装满了暴怒和惊恐。
具氏神情可怖地再次举起刀,直冲他心口而去。
这一次,邓常恩及时躲开了,人却随着长椅一起重重地倒在地上。
脖颈间鲜血喷溅,他以双手死死捂住,艰难地出声:“……贱、贱人……!”
此处是内院,并无小厮男仆,此时堂中只有薛姨娘身边的守夜丫鬟,及具氏带来的刘婆子——而二人此时无不是被吓得手足无措,全然不敢靠近。
闻得动静从内间快步行出的薛姨娘见得这一幕,蓦地失声惊叫起来。
“老爷!”
“太太疯了……快去……去请护院来!”
薛姨娘声音颤栗地吩咐道。
丫鬟强自迈开颤抖发软的双腿,跑进了雨中。
具氏看着倒在地上,脸色已如纸白的邓常恩,忽而怪笑出声。
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还真是可笑,事到如今,竟还做梦想要重得继晓信任……她即便真有主意,又岂会好心告知他!
叫他前途光明,和那贱人及那贱人生的庶子,日后同享荣华富贵吗?!
她的儿子还在牢里,被打了整整一百大板……不死只怕也要残废,且蒙上这样的名声,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可他呢?
他却根本不为所动,仍旧宿在这贱人房中,脑子里装着的全都是自私自利的谋算!
他问她为何这个时辰前来……
现在该明白了?
具氏面容狰狞地再次举起了匕首,脚下刻意走得缓慢——她就想多看看邓常恩这幅恐惧至极的神情……
“景儿……救……救我……”
邓常恩在地上艰难后退,目光看向薛姨娘的方向,声音微弱地求救着。
具氏眼神微动。
对了……还有一个该死的呢,她竟险些要忘了!
见她忽然转过身来,被惊得通身冷汗的薛姨娘盯着她手中沾着血的匕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耳后。
可深夜起身,头上却并无钗环。
具氏已经朝着她快步奔了过去,神情癫狂没有一丝顾忌。
薛姨娘转身跑向内间,冲到梳妆台前,急忙就要去抓那台上的金钗来防身。
可她刚伸出手去,具氏已经来至她身后,匕首划过她的后背。
剧烈的疼痛让薛姨娘奋力反抗起来,她咬着牙,反握住具氏的手——具氏的力气到底不敌她,二人争夺匕首间,撞到了仕女图屏风,齐齐摔倒在地。
“老爷……姨娘……!”
乳母的惊叫声传来,并着孩子的哭声。
具氏唇边忽然现出诡异的笑意,力气竟陡然间增大许多,她重重地将薛姨娘推开,握着匕首爬坐起身,就要往外间去。
她的儿子没了,这贱人的儿子也休想活着!
薛姨娘忍着剧痛追上前去,边大声道:“抱着二公子快走!”
乳母见得如恶鬼一般披头散发,握着匕首冲过来的具氏,才堪堪回神,陡然抱紧怀中的孩子,转身朝着堂外跑去。
薛姨娘抓住了具氏一只手臂,将具氏扑倒在地。
具氏趴在地上,手中匕首胡乱挥舞间,却觉忽然有利物刺入了后心处。
动手的是刘婆子。
那利物,是她从内间取来的金钗。
薛姨娘将那金钗拔出,再次狠狠地刺了下去。
具氏想翻过身来反抗,却被刘婆子死死地压制着,身形慢慢僵硬间,唯有拿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刘婆子。
刘婆子浑身冷汗,瘫坐在地。
她不知太太今夜前来的目的,如今为了自证清白,保一条命,唯有如此了……
“快……快去请郎中来!”
薛姨娘因为过分恐惧,声音格外尖利。
刘婆子奋力爬坐起身,在经过邓常恩身侧之时,却瞧见了一方血泊,和一双瞪大极大、已是一眨不眨的眼睛。
老爷没了……!
可她仍旧快步跑了出去,慌慌张张地去请大夫。
薛姨娘的丫鬟带着一群护院仆人赶了过来,雨水四溅,风灯在雨中摇曳。
“姨娘,姨娘!”
丫鬟急忙奔到薛姨娘身侧,却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
503 炼丹童子
姨娘的脸……
薛姨娘见她如此,神情有些恍惚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流血不止的脸颊。
这一夜,邓家彻底乱了。
……
翌日早,邓常恩与具氏双双殒命的消息在京中不胫而走,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阿荔听着了消息,飞也似地跑回了愉院,急着要说给自家姑娘听。
昨日一早是邓公子被判刑的消息,今日一早又是邓家夫妇身死……
最近的好消息,未免也太多了吧!
阿荔尽量压制着语气中的兴奋,将事情说给了张眉寿听。
张眉寿有些惊讶。
“听闻是邓家太太杀了邓家老爷……邓太太也被一名婆子给刺死了。”阿荔低声说着:“还有个姨娘听闻也在当场,且受了重伤,脸也毁了。便是邓家那小公子,也要险些没命呢。”
阿荔说着说着,不免觉得这消息虽好,却又令她十分遗憾——遗憾没有亲眼瞧见。
消息自然也很快传进了宫中、昭丰帝的耳朵里。
前来报信的乃是锦衣卫指挥使陆塬。
“消息可属实?邓常恩当真死了?”昭丰帝紧皱着眉,颇觉不可置信。
“当真死了,尸体都已发硬了。”
见皇上不信,陆塬详细地禀道。
昭丰帝看他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而后,便又命人请大国师入宫。
这邓常恩,在炼丹上很有几分天赋,当初大国师将其引荐入京时,曾卜算出此人会是他得道升仙的一大助力——
现如今这助力死了……算怎么回事?
昭丰帝有些不安地吃了半盏茶。
此时,忽有太监来禀:“皇上,宁贵妃娘娘带着六皇子前来求见皇上。”
昭丰帝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道:“让他们进来吧。”
毕竟他说不说这句话,贵妃一样都会进来,说了还能有面子些。
宁贵妃进来时,满面笑意地以右手牵着六皇子,端得是一幅慈爱温和的模样。
昭丰帝看了一眼——如果不是淇儿看起来紧张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人也瑟缩得跟个鹌鹑似得,他或许还能勉强相信一二吧……
这不走心的做戏,也真是叫他一言难尽。
“儿臣给父皇请安。”六皇子上前行礼。
昭丰帝淡淡“嗯”了一声,神情看不出喜怒。
六皇子便退至一侧。
宁贵妃见了微微皱眉,上前重新扯过他,来到昭丰帝跟前,笑着说道:“皇上,淇儿近来又新学会了几首诗呢——皇上可想听一听?”
昭丰帝没有什么兴致。
呵,都六岁了,已开蒙数年,如今学了几首诗还好意思显摆——他记得当初太子刚从冷宫里被接回来,不足一年,就开始读史了。
但他不说,省得贵妃听了心慌。
那边,六皇子已经背了起来,却因紧张而有些磕磕绊绊,且还错了一句。
待读罢,无需昭丰帝说什么,小孩子自已经羞愧的满脸通红。
宁贵妃瞧在眼中,在心底暗骂了一声“没出息”,又继而笑着讲道:“淇儿这般聪明伶俐,臣妾瞧着,倒与陛下幼时十分相像呢。”
昭丰帝听得眼皮一抖。
他怎么觉得被骂了?
“朕倒未曾觉得。”
要他看,也只有在太子身上才能依稀看到他的影子才对。
宁贵妃却仍旧道:“陛下幼时的事情,臣妾记得最是清楚,便是淇儿这眼睛、这鼻子……也都像极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