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 第411节

待心中的郁结稍散了些,宁夫人复才将剪刀丢在一旁的石桌上,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而此时坐在马车里的宴真,心情却也并不明朗。

近年来,姑母待她虽然称不上疏离,可却也比不得往前的喜爱。

一来,姑母这几年来在宫中颇为不顺,自然也没了叫她去跟前解闷说笑的闲心。

二来,她这张脸——

宴真自嘲地笑了笑。

没人愿意对着这样一张脸,哪怕是镜子前的自己。

且她容貌被毁之后,性情多少也有变化,便是在姑母面前刻意收敛,却也到底比不得从前那般讨姑母喜欢了。

而掰着手指算上一算,她如今入宫,多是主动求见,至于得姑母召见,已是屈指可数。

故而,今日姑母突然要见她,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

或是因为心虚之故,她下意识地便想到了那件事情。

但念头刚起,便被否定了。

不可能。

那宫女的亲弟弟在宫外一家酒肆中打杂,她以此作为胁迫,即便事情败露,横竖都是一死,对方绝不可能再将她供出来。

原本,她几乎没想过如此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竟也会办砸。

真是一群废物,死得这么简单,倒是便宜他们了。

不过,好在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那两个张家小子,次日便称病双双回了家,显然是急着报信儿去了。

而同日,殿下也上了门。

说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殿下究竟为何要亲自上门,莫非还要当面解释不成?

张家,竟有人值得他这般看重吗?

思及此处,宴真心底又有不可遏止的怒气升腾而起。

她闭了闭眼睛,咬紧了牙。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宴真一路不做停留地来到了长春宫内。

经了通传之后,她被宫婢带入了内殿。

殿内一片寂静,宫人们个个垂首侍立,入鼻是极淡的龙涎香气。

宴真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嘴角。

她这位姑母,素来无甚高雅品位,平日里最喜那些腻人的浓香,可近来却一改喜好,熏起了以往碰也不碰的龙涎香。

这看似不起眼的变化,却隐隐显露了姑母当下的不安。

用上好的龙涎香,才能证明自己如今在宫中的地位仍是至高无上,无人敢去怠慢的。

由此可见,她说的那些话,已在姑母心中悄然生根了。

宴真的目光落在宁贵妃身上,遂垂眸行礼。

“宴真给姑母请安。”

字里行间,皆透着亲近。

“你来本宫面前。”宁贵妃看着她说道。

宴真神情微变,却只能依言走上前去。

“不知姑母唤宴真来,有何吩咐?”

视线中却见原本坐在榻上的宁贵妃忽然起身,竟是蓦地朝她抬起了手。

“啪!”

宴真耗费了极大的定力才没有躲开,任由那一记耳光落到脸上,将头顶的幂篱都带落至了脚下。

宫人们脸色大变。

突如其来的耳光和暴露在人前的容貌,让宴真顿时乱了心神,她抬起颤抖的左手挡在布满疤痕的半张脸上,不可置信地看向宁贵妃。

宁贵妃冷笑道:“如今你倒是算计到本宫头上来了!”

宴真眼神变幻着,声音听起来格外沙哑:“宴真不知姑母话中之意。”

“好啊,事到如今,竟还在同本宫嘴硬装傻……”

宁贵妃点着头,心中怒气攀升。

宴真垂下眼睛,道:“若宴真无意间做错了什么,还请姑母指出,宴真日后必然会改。”

“无意?”宁贵妃冷笑一瞬,高声质问道:“谁给你的胆子暗下使了本宫的人,在这宫中生事?到头来竟还要本宫替你受过!”

563 被罚

“姑母所指,莫非是……太子之事?”宴真抬眼问道。

既然没能瞒住,再一味狡辩不过是火上浇油,自讨苦吃罢了。

听她承认,宁贵妃讥讽道:“本宫还当你当真忘了,原来还记着呢!”

宴真低声道:“难道……是事情没能办成吗?”

当日她交待完此事之后,便出宫去了。眼下唯有装作不知后来发生之事,多少才能抵消些姑母心中的怀疑和怒气。

宁贵妃闻言更是恼火。

“办没办成本宫不知道,本宫只知皇上罚到长春宫来了!”

宴真闻言,作出惊异的模样来,当即冲着宁贵妃跪了下去。

“宴真当真不知如此简单之事竟也会出差池,更不曾料到会连累姑母——宴真愚笨,请姑母责罚!”

“你动用的乃是长春宫里的人,现在却同本宫说没料到?”宁贵妃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道:“本宫倒想听听,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宴真原本想,若叫那两位炼丹小童认出太子来,那太子屡屡私自出宫之事,必将暴露——”

她话还未说完,宁贵妃便冷笑着打断道:“便是暴露了,对本宫对你又有何好处?还是说,你竟蠢到会以为连你都看在眼中的事情,皇上当真会一无所知?——他竟还会因此事责罚太子不成!”

宴真便垂下头去。

“此事若真有这般好用,本宫会毫无动作,而让你来自以为是地替本宫瞎操这个心吗!”宁贵妃仍在盛怒中。

“是宴真思虑不周……只是,宴真起先还想着,太子私自出宫在外,与其说是贪玩享乐,倒更像是暗中结交大臣,稳固人心……”

宁贵妃眼神微微一变。

“你说什么?”

“姑母可曾想过,太子出宫在外虽是在人前隐去了身份,可朝中重臣、尤其是翰林出身者,真正有几人会认不出太子?”宴真低声说道:“太子在宫外置下别院且不提,最常落脚的便是一户张姓人家——”

嘉贵妃抿直了嘴唇。

太子与这个张家来往颇多,她自然是清楚的。

只是这个张家除了曾得过圣旨褒奖之外,并无甚值得一提之处,如今的家主不过是工部区区一个五品官员罢了。

且对方并不知太子真实身份,只当作寻常人来看待而已。

“姑母可知,太子为何会选中张家?”

听得此言,宁贵妃不耐烦地道:“不过是因张家同王华走得近些,一群孩子厮混在一起胡闹罢了!”

“宴真此前却不这样以为……姑母有所不知,张家虽看似只是寻常书香门第,可那在工部任职的张峦,却是交友甚广。不单是比邻多年的王华、苍斌,甚至是刘健等人,也都与之来往甚密。张峦不知太子身份,他们又岂会不知?”

宁贵妃眼神起伏着。

她即便身在后|宫,却也对这些名字并不陌生。

王华,状元出身,前不久刚被调去了礼部。

苍斌乃锦衣卫千户之一,如今甚得陆塬重用。

在朝中地位稳固的老臣刘健更不必提,她近来甚至隐隐听说当今户部尚书有告老还乡之意,候替人选中数刘健呼声最高。

“便是两年前那位状元谢迁,也是张家二老爷的得意学生。”

宴真说到此处,声音又低了些:“……更何况,京城这方寸之地,官宦之间你来我往,暗下少不了私交。仅仅是一个张峦,便能牵出这些大臣来,更不必提这几位大人身后的人脉——”

“够了!”

宁贵妃重声打断她的话,眼神变幻着坐回了榻中。

宴真便道:“兴许是宴真自以为是,胡思乱想了。”

宁贵妃闻得此言,暂时压下内心的不安,冷笑道:“说得再多,你也是瞒着本宫私自行事!”

“宴真确实有错,宴真只是见姑母近来为太多烦心事所扰,又觉此事不必多费力气,这才一时糊涂,擅自做了主……”

说着,将额头触在地上,愧责地道:“宴真当真不曾想到,会给姑母带来如此麻烦,更不必提是让姑母替宴真受罚——宴真这便前去求见陛下,同陛下说明实情,还姑母清白。”

见她当真要起身,宁贵妃冷冷出声。

“本宫准你起来了吗?”

“姑母……”

“此事放在本宫身上,不过抄抄佛经而已,可若换作了你去认罪,只怕除去县主之位都是轻的——老实在这跪着,别去给本宫丢人现眼了!”

况且,便是去了,皇上也未必肯信,恐怕还要以为是她逼着宴真去顶罪的!

此事本非什么大事,如此一闹,反而会更加麻烦,说不准还要扯上宁家,平白叫人烦心。

“多谢姑母……”宴真眼眶微红。

“本宫可不是在护着你。”

宁贵妃睨了她一眼,语气嫌恶而失望道:“本宫可怜你年幼丧母,将你接入宫中,求皇上赐封你为的郡主,处处偏疼于你——可如今看来,倒是本宫将你给惯坏了!”

“是宴真辜负了姑母的疼爱,请姑母责罚。”

“且在此跪上一个时辰,待回了宁府便禁足三月,好生反省!”

宴真叩头道:“是……宴真谢姑母宽恕。”

“本宫念你此番乃是初犯,且饶你这次,如若敢再犯,就休怪本宫不留情面了!”

“姑母教诲,宴真记下了。”

宁贵妃自榻上起身,心烦不已地拂袖离去。

宴真跪在原处,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渐渐凝固,冷得让她牙关打颤。

哪怕她知道一旁的宫女未必有胆量敢看她笑话,可她仍觉得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自容貌被毁去之后,她在人前一刻也离不得幂篱的遮挡。

此时此刻,她甚至觉得脸上的伤口再一次被揭开,渐渐鲜血淋漓。

满身的高傲和自尊,亦在今日被践踏的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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