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尚未及帝王之位,却依旧于无意之中,博得了许多大人的信任与尊重。
以诚德待人,则得人以诚相待。
“那皇上如今是何意?泰山祭祀,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张眉寿回过神来,向张秋池打听道。
祝又樘如今的处境,固然不妙,可正如他先前所言,此乃一时聒噪而已,事后自会平息。
眼下的关键在于,皇上的决定。
而这决定,又分为两处。
其一,便是泰山祭祀大典是否要取消。
“皇上之前倒是有取消祭祀之意,可许多大臣执意相劝,眼下尚未有结果。”张秋池说话间,细细打量了自己妹妹的神情。
“可有提及派遣钦差前去泰安州疏散百姓?”张眉寿又问。
此乃其二。
张秋池更是摇头。
“一丝消息也未曾传出。”
张眉寿沉默了片刻。
也就是说,哪怕之前皇上有意取消祭祀,却也不曾打算要派遣钦差前往。
“据闻,皇上前几日特命钦天监前往泰山预测……结果并无半分异样。”张秋池话至此处,声音更低了些。
这是刘大人费心从礼部尚书李东阳大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旁人不易得知。
张眉寿微微叹气道:“天灾莫测,岂能单凭此,便能断定不会发生地动。”
张秋池也叹了口气。
“毫无依旧之事,若贸然下旨疏离百姓,于朝廷威信有损。皇上为求心安,可以取消祭祀之行,可若要将泰山即将地动宣之于众,最后却不了了之……确实不易收场。”
末了又道:“更何况,如今又有文臣施压。”
“大哥说得极客观在理。”
张眉寿将目光投向堂外夜色中,低声说道:“皇上为维护大靖朝廷颜面威信,这算是一条为君之道——只是,为君之道,更应有仁慈二字。”
这是她从祝又樘身上看到的。
她甚至相信,若今日他与皇上调换,哪怕不知结果究竟如何,他亦会力排众议,提早疏离百姓。
因为,他不会拿任何一个辜负百姓的性命去赌这一层颜面。
但当今圣上的决定,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到底祝又樘在位之时,贤明惯了,便是偶尔做错决策,也是出于爱民心切。
而当今圣上则是荒唐惯了。
一个人做的荒唐事太多,一旦做错,更会被冠上荒唐昏聩的名声。
……说来说去,倒也还是怪他自己——到底又无人按着头,逼着他非荒唐不可。
既做下荒唐之事,自然就要承担此中恶果。因此,做起决定来难以服众,便也怨不得是旁人刻意针对于他。
602 二妹的笃定(十六)
从当下局面来看,越想越觉得这位皇帝陛下指望不上了怎么办?
思及此,张眉寿不禁有些犯愁。
“二妹言之有理……仁慈当是首要。”
看着少女沉静却忧心忡忡的脸庞,张秋池心底忽然有几分涌动。
到底没忍住,问道:“二妹也觉得会发生地动吗?”
他总觉得,二妹似乎又知道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张眉寿闻言,将视线从堂外收回。
“若我说会,大哥会信我吗?”
女孩子语气神态皆是认真,张秋池几乎不曾思考,便点了头。
“二妹说会,我自然就信!”
实则,这话从既安口中说出来,他已存了几分揣测了。
几位大人想的皆是如何替太子解围,可他却多了一处——万一真的会地动呢?
即便这无凭无据的猜测,听起来确实不着边际,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相信——毕竟他自身的怪病,就是极解释不通的存在。
他区区普通人,都有可能是雷公电母转世,那既安身为堂堂储君,没准儿当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呢?
张秋池看着自家妹妹的眼睛这短短瞬间,已然想了太多。
“那我便告诉大哥,泰山当真会地动。”
张眉寿语气笃定。
饶是料到了这个答案,张秋池一时还是免不了感到震惊:“二妹为何这般肯定?”
却听女孩子平静地反问:“大哥与我之间,还须问这个吗?”
张秋池张了张嘴巴,到底没再说什么:“……”
确实,他与二妹之间,根本不需要问这个。
毕竟,问了就是仙人托梦。
若仙人托梦他不信,二妹还得另找其他说法,也当真是为难她……
罢了,二妹的话,他只管闭着眼睛信就是了。
少年很快说服了自己,继而担忧起了正事。
“若朝廷不肯出面疏散百姓,岂不是要有许多无辜百姓因此丧生?”
“所以,还须另想对策,以备不测……”
张眉寿心底沉沉,却极坚定。
无论如何,她都会尽力而为,不叫他抱有遗憾。
况且,这不只是他要做的事情,也同样是她想去做的事情。
“二妹,咱们一起想办法。”张秋池紧张起来,却极郑重:“如果有我能出得上力的地方,二妹只管与我说。”
张眉寿见他神情,心底一暖,笑着点头。
……
次日,刘健王华等人入宫求见昭丰帝。
而他们前脚刚至,太监还未及入内殿通传,后脚就又来了一行官员。
双方互视着,抬手相互施礼。
“刘大人。”
“陶大人。”
“王大人。”
“……”
一阵互礼罢,陶烨正色低声问道:“几位大人可是为了太子进言之事而来?”
刘健笑着点头:“正是。”
陶烨和几位老臣,闻言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原来大家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有这么多大臣在,想来今日皇上必然是拗不过了。
一行人便都立在了殿外候着,直至得了皇上宣召,方才一齐踏入了殿中。
张峦三个月前,刚升任了正五品工部郎中,此番虽是头一次面圣,可心中却称不上多么紧张。
一直以来,都是既安明里暗里护着他们,今日他也总算也能替既安做些什么了,哪怕只是同人辨上一架这等微末小事。
昭丰帝坐在那里,一眼就瞧见了张峦。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觉得此人生得够俊——俊到让他觉得眼生。
是以,便单独点了张峦出列。
方才众臣一同行礼,他倒未听清此人自报身份,此时就问了一句。
“这位爱卿是?”
“微臣乃工部郎中张峦。”
“张峦?”昭丰帝“嘶”了一声,遂问道:“朕记起来了……爱卿可是小仙子的父亲?”
众臣:“……”
比起在湖州洪涝中立功,且得过圣旨褒奖……这些在皇上心目中,竟都抵不过小仙子的父亲这个身份来得深刻吗?
张峦怔了怔,旋即笑道:“正是微臣。”
虽然皇上的思路有些不同寻常,但他并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好,甚至还隐隐觉得脸上有光。
在场的诸位大人,拼起女儿来,谁能比得过他?
“啧,怪不得朕见爱卿气度不凡……”昭丰帝边说边打量着张峦。
毕竟是未来的亲家。
况且,他得好好瞧瞧,得是什么样的父亲才能养得出小仙子那般人物来。
对了,他正有意召小仙子入宫问一问泰山之事,待会儿不如将张爱卿单独留下来说说话。
一位老臣轻咳一声,打断了昭丰帝的思绪,遂开始了长篇大论。
起初还只说明日动身之事,后来便又扯到了太子身上。
“皇上怕是有所不知,如今朝野上下皆因太子之言而人心不稳,甚至隐隐已在民间传出了更为荒唐的说法——为稳住局面与民心,老臣还望陛下让太子殿下尽早出面澄清此事。”
日后要做皇帝的人,可不能这般不知轻重,随意妄言。
此番,且当是给这位小太子一个教训。
“朝野上下人心不稳?左大人此言,下官倒是不甚认同。”刘健语气稍带疑惑地道:“为何下官听到的,皆是赞扬太子重孝道、爱民恤物,一片赤子之心呢?”
那名老臣闻言愣住,有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健。
陶烨等人也看过去。
说好的目的一致呢?
即便不想跟着一起劝,却也不能这样唱反调吧?
怎么,难道这些人是太子一党,也是抱着阻挠皇上前往泰山祭祀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