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倒是头一回见面前这人这般孩子气的模样。
孩子气的某人,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眼中隐隐露出了笑意来。
“我亦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他端起茶盏,很快恢复了云淡风轻的仙人模样。
张眉寿见状,忙将话题扯正:“那殿下可知炜儿的生父是何人?”
这是极关键的一点。
祝又樘却是摇头。
“前世暗查了许久,所获不多。”
起初先从宫中排查了一番,因此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是宫外之人。
而越是难查,往往便意味着真相越是惊人。
“待瑜妃向我道明她怀有身孕时,已是不易落胎,贸然服药,会危及性命。她彼时哭着求到我面前,百般愧责——”祝又樘说起这些,语气中并无波动。
对方自认是看准了他的仁心和知恩,实则他当初是抱着想探明对方真正的意图,才准允她将孩子生了下来。
毫无戒备的仁心,无疑是害人害己的,这一点他向来清楚,也界限分明。
可瑜妃却混为一谈了。
至于后来炜儿被送到皇后膝下,一则他的确有意借此消除小皇后的压力——毕竟这孩子,迟早是要被送走的,彼时在榆木脑袋般的他眼中,并不会真正影响什么。
二则,也是欲迷惑对方,借此引出那背后之人。
可刚查到些许线索,就因炜儿的离世而中断了。
“孙氏不曾透露孩子的生父吗?”张眉寿问。
“不曾。”
祝又樘回忆着道:“起初我只是派人暗查,并未惊动于孙氏。后来炜儿走了之后,便等同是将她暗中软禁拷问了。”
不再让小皇后去给对方请安,确是当真不愿小皇后被迁怒,再置身危险之中。
“可使了诸般手段,她始终不曾透露半字。”
张眉寿听到此处,眼神动了动,道:“但这一回不同了——”
这一世,云妃活了下来。
瑜妃若当真是怀揣野心之人,欲日后稳坐太后之位,那么云妃就成了她最大的绊脚石。
前世没有云妃这个阻碍,她只需静候祝又樘登基便可,无需去做太多,自然就不会露出破绽。
可一旦需要出手,必然多多少少就会暴露出自己想要隐藏的秘密。
祝又樘点了头。
“如此说来,先前在开元寺派人刺杀云妃娘娘,及下蛊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孙氏?”张眉寿问。
“正是她所为。”祝又樘语气笃定。
这件事情,他一早便确定了,只是无法寻到确切的证据,而之所以未曾戳破,是想借此来查清上一世的疑团。
近日,果真叫他查到了新的线索。
虽说还需要去印证,但瑜妃此番命人下毒暗害母妃失败,必会心生戒备。
所以,不必再等了——于此时收网即可。
祝又樘便将瑜妃在咸福宫安插心腹的事情,也一并说给了张眉寿听。
张眉寿皱眉道:“她娘家并不显赫,何来这般手笔——”
这话虽像是在问,可语气里却并无疑问。
很显然,瑜妃背后另有同谋,且这同谋,必然极有手段能力。
而对方的身份,与炜儿的真正来历,怕也难脱干系。
“如今尚在追查。”祝又樘语气平静,并不着急于此。
许多事情,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正如对弈,且一步步去走便是了。
张眉寿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又提醒道:“或许,该从瑜妃有可能懂得巫蛊之术这一点去入手。”
虽说那蛊并不算十分高明,但却也不是寻常人能触及到的东西,更何况瑜妃身处深宫之中。
“继晓暗中一贯有以巫蛊之术控制门下弟子之举。”她又说道。
祝又樘点头。
“这条线是该细查。”
他说着,眼中泛起笑意。
他能察觉到,如今小皇后在尽心帮他。
那条他无声无息独自行走了两世的路,眼下似乎开始变得有生气了。
此时,却听身侧的女孩子忽然问道:“殿下,上一世,孙氏当真是病故吗?”
那时他正值病重之时,可宫中却先一步传出了太后崩逝的消息——
祝又樘未有答是或不是,只道:“到底无力再查了,再留下去,恐会给你和照儿留下后患。”
而那时该斩断的威胁,都已尽数斩断了,那未解开的谜团也难再成气候,且他又另嘱托了心腹暗中留意保护——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始终放心不下。
“后来也还算平静。”张眉寿看着他,认真道:“多谢你暗中替我和照儿那般谋划。”
她知道,他所做的必然不可能只这一件事——在她不知道的情形下,他做下的,定比她能想到的还要多。
但他从来不说。
未重生前,她一心想着,若能有机会再见,她定要痛骂他一顿。
可眼下,看着面前的少年,想着他所背负、所经历,所做下的一切,她最想说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629 好听的话
“……”
话到嘴边,四目相视,她却莫名有些退缩。
她错开对方的视线,随手端起一盏茶,吃了两口。
“那是我的茶。”祝又樘笑着提醒,语气里并无半点不自在。
张眉寿一怔,连忙放下。
却听那少年讲道:“无妨,我也吃过你的茶。有来有往,方是长久之道。”
这话本有些涟漪,可偏生说话之人的语气极为正经,她便也一本正经地问道:“且不论男女授受不亲这等老生常谈了——单说殿下是何时起,竟是悄悄改了这过分爱干净的癖好?便是连茶盏这等物件儿,也肯与人共用了?”
还有,他可算是看出来,她有意与他‘长长久久地有来有往’了……
“不知为何,与你初识时,便不曾忌讳过这些。”少年与她对视着说道。
初意识到时,他亦是诧异的。
“……”张眉寿陡然就红了脸。
嘴上却仍是不惧的:“什么叫不知为何……殿下莫非是呆瓜转世吗?”
除了是一见钟情,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不成?!
祝又樘大怔。
呆瓜转世……
张眉寿攥了攥手指,又欲开口。
反正身边这人已然偷偷摸摸地心悦了她整整两世,因不忍违背她的意愿,这才不曾透露心声——
既如此,她此时多说两句,那也是不吃亏的。
可她尚未来不及出声,就觉搁在茶案上的右手手指,忽然传来温温凉凉的触感。
女孩子半藏在衣袖中的手指,被少年人修长白净且骨节分明的手掌不轻不重地覆住。
“既是我先起的意,理应由我先开口。”
少年语气认真地说道。
他一直未有多言,并非是出于畏惧退缩,只是在未确定她心意的前提下,不敢贸然惊扰她罢了。
而此时,她孤身入宫,就这么坐在他身边,一步步朝着他走近——他若再看不出端倪来,那便真要成了呆瓜了。
哪怕是他一厢情愿想多了,可此时,他绝没有回避的道理。
“在吾心中,蓁蓁是这世间最可贵的女孩子,当需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才能勉强配得上。”少年微微停顿片刻,道:“吾希望……自己能成为最好的那一个。”
这些话,似乎不是能撩人心弦之言。
兴许比不上一句“吾心悦蓁蓁已久”。
但却是他,发自肺腑,最想说的话。
“……”
张眉寿垂下眼睛一刻,一时没有说话。
可也只是短短瞬间。
女孩子手指翻动,却不是抽离,而是反握住了少年人的手指。
少年人的神情凝在脸上,心中似原本就已不再平静的黑夜里,忽然绽开了烟火。
“我有那么好么?”她想哭又想笑地道。
咳,不过只是貌美又心善罢了。
且上一世,因莽撞不肯吃亏,还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蓁蓁自然是最好……”祝又樘看着她,面上还算平静,内心却早已是满腔欢喜无处安放。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生竟是可以这般圆满。
虽说,他喜怒皆淡泊,以往也并不曾觉得如何缺憾,可真正到了这一步,方才理解何为圆满——
面前少年俊逸的脸庞轮廓清晰,如星辰般的眼睛里盛满了赤诚的笑意。
仿佛是将一颗真心捧到了她面前。
张眉寿心中暖意荡漾开,却忽然鼻酸起来。
虽是有些不合时宜,她却是又忽然想到了云妃。
他便是一早便命人盯住了咸福宫和玉粹宫,一切皆在掌控中,却也不可能确切地预知到云妃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不管云妃的出发点是什么,可她与旁人不同,她是他的母亲。
这其中的心境,她能想象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