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必在意此事。”张眉寿隐约猜出兄长的心思,便解释道:“今日这情形,不止是大哥,我与殿下,也都曾遭遇过。”
又补道:“一次醉酒后,夏伯父甚至将于叔误认成了他的女儿。”
许是碍于殿下在一旁看着,老于原本甚至已经做出了过肩摔的架势,可最终却是维持着这个姿势,由着夏神医抱着痛哭了一场。
那画面,委实有几分怪异的好笑。
可她瞧着,竟也忍不住偷偷落了两滴泪。
但那是怎样的记忆重合失误,她实在是无法探究……
只是,不由就对夏神医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囡囡肖其母,容貌必然出众’的真实性,产生了些许怀疑。
可次日她问起,对方还是一副笃定的模样。
张秋池听罢,心中本就毫无依旧的疑云顿时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照此说来,这位夏伯父犯起病来,确实没有道理可循。
可能是目光恰巧逮到谁就选中谁吧。
“二妹请骆先生入京,可就是因为这位夏伯父?”张秋池随口问道。
二妹今日既带他来了,可见是无须刻意瞒他的——如若不然,他便是私下察觉到什么了,却也决不会多问,只会悄悄帮着二妹遮掩而已。
倒不是忌讳什么,而这就是兄妹二人多年下来养成的默契。
果然,张眉寿毫无迟疑地就点了头。
“夏伯父实则是一名擅医眼疾的神医。”她实言讲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托姨母暗中打听他的踪迹,是殿下于年初时帮我寻到了此人——”
张秋池有些意外。
旋即便问:“二妹可是为了苍家公子吗?”
张眉寿再次点头。
“可他不肯轻易答应替阿鹿医治,坚持要让我们先将他走失已有三十余年的女儿寻回——以此作为交换条件。”
张秋池听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妹妹。
虽说想寻回女儿乃人之常情,可夏伯父这个要求,未免难度太大。
走失了三十余年……茫茫人海,要如何寻觅?
但此时他真正留意到的,却是二妹方才那句话中的“我们”——指得是二妹与殿下吗?
二妹近年来与殿下的关系,似乎越发融洽。
心中忽然掀起一个猜测,少年人不知该喜该忧。
他希望二妹能遇到一位真正契合心意之人——以往他觉得这不是易事,但也和家中长辈一样,私下极看好“既安”。
可既安成了太子,这份看好,便被顷刻间冲淡了太多。
“这近一年的功夫下来,可谓是杳无音讯。”张眉寿不知兄长想法,只往下说道:“……倒不是不愿替他寻人,只是阿鹿的眼睛,我不想再这般耽误下去。”
如果可以,她一日、一刻都不愿等。
不管究竟能否医好,她都不想这样耗下去,而是想尽快有个答案。
张秋池点了头。
他能理解二妹的心情,也赞同二妹的做法。
只是,那位骆先生……当真靠得住吗?
这句泼冷水的话,他没敢轻易说出口,却听自家二妹自行叹了口气,浑然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语气说道:“将骆先生请来,也是无计可施了。”
甚至,她近来急切到已经生出了歪门邪道的想法来——譬如寻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子,伪造了胎记与身世背景……
可到底太缺德,还是没能下得了决心。
所以,还是要在其它地方下功夫。
张秋池宽慰了她两句,未再多问其它。
至于为何明明是好事,二妹却在瞒着所有人——这其中的原因,无需多问,他也能想得到。
二妹将所有的不确定与急切,甚至是落空之后的失望,都留给了自己。
这天下,当真再难找到如他家妹妹这般坚硬坚定却又柔软细腻的心肠了。
说起来,二妹似乎总是像个长辈似得,悄悄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用自己的方式照料着身边的人。
张秋池眼底神情柔软。
他何其有幸,能做这么好的女孩子的兄长。
……
夏神医此次发病,直糊涂了整整三日,神智才算彻底恢复了清醒。
一刻钟前,从棉花口中得知了此事的张眉寿愈发觉得心急如焚。
夏神医以往发病,从未持续这么久过。
不知道是不是恶化的迹象……
如此之下,她既担心对方的身体,更忧心她是否能等到对方在彻底陷入浑噩之前,将阿鹿的事情谋划妥当。
这般想着,那种不道德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又冒了出来。
甚至脑子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也当是全了夏神医的心愿吧,哪怕是谎言,却也是善意的。
这道声音刚落下,张眉寿就不禁轻“嘶”了一口气——这脑子竟还帮上腔了?!
这种做了亏心事还要找借口的虚伪之言,当真是她的脑子所发出来的么?
张眉寿以手作拳顿了顿自己的头,趴在桌边,皱着眉将头埋进了臂弯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而此时,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近。
张眉寿调整好心绪,转头看了过去。
“姑娘!”
是阿荔快步走了进来,动作利落地行礼罢,便道:“姑娘,方才清羽又来了一趟,夏神医的事情有着落了!”
喜上眉头
671 动作
内间中并无其他丫鬟在,阿荔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藏着兴奋。
张眉寿听得精神大振,立即坐直了身子,却唯恐是自己想岔了,当即颇觉紧张地问道:“莫不是夏神医点头答应了?”
阿荔点头如捣蒜。
“是!夏神医答应了!”小丫头也高兴不已:“方才是殿下叫清羽来传的话,说是夏神医让姑娘明日一早便带苍家公子过去呢!”
“……”
张眉寿一时没能接话,却是欣喜到蓦地自椅中站了起来,悄然抓紧了衣袖。
许是起初并未对骆先生抱有太多希望的缘故,这份惊喜此时便格外有冲击力。
且这也太快,太顺利了些!
甚至叫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张眉寿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当下就朝着阿荔吩咐道:“去给大公子传个话儿,就说我有急事想见阿鹿,让大哥代我请阿鹿过府说话!”
如今她与阿鹿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明面上已不能再如幼时那般随意往来。
阿荔连忙点头:“是,奴婢这就过去!”
先前是不确定,如今终于确定了,想必姑娘是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苍家公子了——
阿荔退出内间,刚转身之际,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
回过头,只见是自家姑娘快步走了出来。
“我与你一同过去。”女孩子微微提起裙角,脸上眼中都是笑意,脚下走得飞快。
她现下根本坐不住,倒不如趁早去大哥院中等着阿鹿过来。
她不止要急着将消息告诉阿鹿,更是要立即带阿鹿去见夏神医——
这机会来之不易,她半刻都不敢耽搁,不敢冒险。
算一算时辰,夏神医此时该是从糊涂中醒神没多久才对,却已经点头答应了,保不齐是骆先生趁虚而入,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哄着松了口的……
若果真如此,只怕随时都要有反悔变卦的可能!
张眉寿这般想着,脚下就走得更快了些。
至于骆先生究竟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她半点也不好奇。
毕竟自己已经冒出了许多缺德的想法,只因良心不允许,而如今若有人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肯替她缺这个德,她……是很乐见其成的。
咳咳,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死道友不死贫道,以及掩耳盗铃的玄妙精神所在吧。
如今她只盼着骆先生的这个缺德程度,能稍微良心一点儿……也好叫她日后向夏神医赔罪时,不至于被负罪感压得全然抬不起头来。
张眉寿一路胡思乱想着,来到了张秋池院中。
张秋池听了自家二妹的话,没有迟疑地就吩咐了小厮持着请柬去了苍家请人。
同住在一个坊内,阿福很快便折返回来。
“苍家公子没跟着一同过来吗?”见阿福背后无人,张秋池忙出声问道。
二妹着急,他总忍不住比二妹更急——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反正他已经生生急出了一身汗来,恨不能亲自跑去苍家将苍家公子扛到二妹面前。
“回大公子,苍家公子此时不在家中。”阿福有些喘,可见也是一路小跑着回来答话的。
“可知道是去了何处?何时才能回来?”张眉寿问。
“小的细细打听了,似乎说是苍家老太太带病出城上香,苍家公子放心不下,便带人跟了过去。”阿福答着:“小人到时,苍家公子才出门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想来少则也要一个时辰余才能回城。”
张眉寿眼神顿变。
“阿荔,快些去寻棉花,叫他立即将阿鹿他们追回来——便道我有急事要与他说!”
阿荔急忙应下,风一般离开了此处。
张秋池看在眼中,朝着妹妹道:“二妹不必过分着急。”
张眉寿掩去眼底急色,笑了笑:“我是急了些……”
一个时辰确实久了一点,但她并非不能等。
真正叫她觉得不安的,是尚在‘病中’的苍家老太太今日突然出门上香。
若她没有估算错的话,苍家老太太要去的应当是大永昌寺……
这兴许就是她一直想要印证的答案了。
若是苍家老太太独自前往,她也不至于感到不安——可偏偏阿鹿在后头跟了过去。
如果苍家老太太如今当真只是一枚弃子,那么她今日这有些冲动的举动,无疑是极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