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信张眉寿,只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张眉寿没有迟疑地点头:“芸姐姐放心,老太太已经无碍了。”
见她神情笃定,苍芸才略略放心下来,转而去向张眉寿再三道谢。
“苍伯父,我有话要单独和您说。”
待见得苍家人都冷静安心下来之后,张眉寿才开口讲道。
苍斌点了头。
他也有话要单独问张姑娘。
方才在外间等待的这近半柱香的时间里,他想到了许多事情,但更多的却是疑窦——而面前的小姑娘似乎能帮他解一解惑……
苍斌将房中的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仍旧留下了黛妈妈。
然而一转头,却见自家儿子安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
“……”苍斌默了默。
看来儿子是觉得他没有必要出去。
还是说,怕他这个做长辈的为难他的青梅好友吗?
“阿鹿,你也出去吧。”在前面开口撵人的却是张眉寿。
此番殿下将苍千户请回来,用意可见一斑。
确然,此事本就涉及苍家的家事,若想越过警醒的苍伯父去插手处理,本也不甚现实。
苍伯父是信得过的,如实告知,解决起来也能更顺手些。
但阿鹿却是不成——
阿鹿的眼疾背后,究竟是怎样的隐情,她还无法确定。
在不确定之下,她还是想先替他去探一探这份真相的轻重。
再者,苍伯父必然也不愿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让阿鹿得知太多隐秘之事。
况且,大人说话,小孩子本也不宜在场。
张眉寿毫无负担地想着。
苍鹿闻言,怔了一瞬,唯有从小杌子上乖乖起身。
罢了,谁叫开口的是蓁蓁呢,他都说了,蓁蓁的话,合该闭着眼睛去听——
咳,当然,若是父亲开口,他还是一样要听从的。
毕竟他是小时雍坊中赫赫有名的目不能视却极有眼色的人物来着。
“苍平,扶公子回去。”苍斌转头吩咐外间的仆人。
很快,一名年轻仆人便走了进来。
苍鹿在离开之前,却是低声同自家父亲交待了一句话。
“父亲,蓁蓁心地柔善,不喜欢说谎,您可别逼她——”
蓁蓁今日替祖母解毒,显然又显露出了异于常人的本领,若父亲非要问个究竟,蓁蓁怕是又得撒谎了。
苍斌听得脸颊微抽。
什么叫不喜欢说谎,叫他别逼人家?
谁会想听谎话不成?
儿子这话说得未免太有水平。
仿佛就是——您不怕麻烦就只管问吧,反正也不会听到实话的。不过为了蓁蓁的心情着想,我建议您还是别问了。
苍斌参透这一层意思,不禁心情复杂。
他这到底是问还是不问……
苍鹿很快被领了出去。
却未急着离开露华堂,而是召集了院中所有的下人到跟前来。
“我父亲交待了,今日张家姑娘来看过我祖母之事,绝不可泄露出去半句——如有违者,府规处置。”
少年立于石阶之上,面上神情一丝不苟,声音顿挫有力。
下人们纷纷应下。
一旁的仆人苍平目露异样之色。
苍家府规向来极严,主子们的交待,无人敢有半分懈慢。
只是……
老爷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公子这假传命令的行径,未免干的也太顺手了些。
苍老太太房中,苍斌正说道:“今日张姑娘救回家母性命,苍某感激至极。至于张姑娘何以会擅解毒之术,苍某不会多问——而若张姑娘不愿今日之事为他人所知,苍某必然也会守口如瓶。”
有了儿子的交待,他不先将这些话说在前头怎么能行,毕竟他也不想坐等着听谎话不是。
张眉寿也不拐弯抹角:“那便有劳苍伯父替晚辈保密了。”
苍斌点了头,二人就此算是达成了共识。
“但有一句话,我不得不问。”苍斌略微压低了声音:“家母所中究竟是何毒?为何此前的郎中,均未能诊断的出来?”
这一点极关键。
此事并非是母亲平安无事便算了结,他还须彻查。
再有,他近来渐渐起了一处疑心——恰巧也是有关母亲的。
“不是简单的毒,而是一种毒性极强的蛊。”张眉寿直言告知道:“种于人身体之内,便能操控其生死。”
“蛊?”
苍斌眼神顿变。
“这便是方才从老太太体内引出的蛊虫。”
张眉寿以手指轻叩一旁茶几上一只盖起的茶碗。
苍斌怀着印证的心态走近。
而此时,张眉寿看向黛妈妈:“有劳将窗子打开。”
苍斌走近,将茶碗盖缓缓掀开。
入目便是一只通体血红、长约半指左右的细长多足虫在茶碗内快速地攀游爬走着。
苍斌瞳孔一缩,片刻后方才重新盖上茶碗。
他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虫子……
他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向一旁的黛妈妈。
黛妈妈低下头:“老爷,这确是张姑娘自老太太身上取出来的毒物……乃奴婢亲眼所见。”
“……”
苍斌微微握紧了双拳。
他在锦衣卫所呆了这些年,替朝廷处理过许多不便明说之事,对这些巫蛊禁忌邪术自然也不会全无耳闻。
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等禁忌之术会出现在他家中,他母亲身上……
而他一直毫无察觉!
“这些巫蛊之术,多源于苗疆湘西之地,历朝历代以来又有明律禁止,故而只在暗中隐晦稀少地流传着,用法奇特且难以诊断——苍伯父未能察觉,是再正常不过的。”
张眉寿说话间,端起那只茶碗,以食指按紧了茶碗盖。
679 承认
她抬手将那条蛊虫,连同整只茶碗,都掷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一阵极轻微的“噼啪”燃烧声响起,旋即便有一股极刺鼻的气味在屋内充斥开来。
苍斌下意识地屏息,并看向那扇大开的窗子。
他这才明白方才张眉寿让黛妈妈开窗的用意所在。
看来,张姑娘对这类蛊虫的特性,十分了解。
苍斌有意问上一句,可想到儿子的交待,到底是忍住了。
只是再看向那看似娇弱无害的小姑娘,心态到底是变了……
然而,小姑娘再可怕,也是救了他母亲的小姑娘,更是他好哥们的娇闺女,他家儿子眼中心地善软的小青梅。
苍千户在心底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就有点看不懂这个世道了。
旋即,压下这些感慨,便神情肃冷地看向了黛妈妈。
“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单从今日她的言行神态上来看,已经叫他足以肯定她定是知情者。
黛妈妈神情仿徨不安,早已没了往日里的精明沉稳。
老太太刚历经过生死大关,她甚至也跟着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那是在没有选择的前提之下。
可如今老太太身体里的蛊毒,已经被张姑娘解了。
这固然是她之前从未敢想过的幸事,但随之而来的,显然是老太太想守着的秘密,到底是要泄露了……
黛妈妈垂下眼睛,神情莫测。
“看来你的确知道母亲中蛊之事。”苍斌看着她,沉声道:“如此紧要之事,你却瞒而不言,究竟是何居心!”
黛妈妈身形微颤,当即便跪了下去。
“是奴婢看护照料老太太不力,请老爷责罚。”
苍斌冷冷地道:“你大可不必这般答非所问我要听的是此中因由经过,究竟是何人要害母亲。你若再有半字闪躲,混淆轻重,休怪我不念情面首发
黛妈妈闻言却是将头重重叩在地上,兀自垂泪不语。
老太太尚在昏迷当中,哪怕她有一百颗心想将真相说出来,却也不敢替老太太做主。
“苍伯父不必再问了,她应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张眉寿看向床榻上的老人,道:“贵府老太太一刻不醒,她怕是一刻便不肯开口。”
黛妈妈顷刻间面色凝滞。
苍斌已然看向了说话的小姑娘。
“张姑娘莫非是认为家母自知中蛊之事不成?”
此时,他已顾不上去震惊张眉寿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而只在意此言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