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得知了那天命所定之事后……
与所有人和事相较之下,那是真正的大局——
张眉寿最后看了她一眼。
“待婶子何时能不再自以为是地隐瞒,再来同我谈大局吧。”
说着,便转身走出了堂屋。
实则她方才之言不过是在试探,眼见确是诈不出什么,也不愿再浪费口舌。
田氏是否在此事之上有隐瞒,她也只是猜测而已。
到底继晓要寻的人是谁,田氏确实不见得就能猜得到。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田氏必然还有着别的秘密。
这些眼下固然不是最紧要的,但也确实叫人心生不耐。
因为,她怕再待下去,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粗暴举动来。
如果允许,她当真不愿同田氏再有丝毫交集——终年累月之下,这怕是少不得要折寿的吧?
见女孩子转身就走,田氏怔了一瞬之后,连忙追了出去。
“姑娘……”
姑娘这是当真生她的气了。
可姑娘忘了拿灯笼——外头那么黑,磕到碰到如何是好。
张眉寿闻声站定,回过头去看她。
“那追去蛊被种下之时,施蛊人可也需要蛊引之人的生辰八字?”
她才想到要多问一句——如此一来,范围也能缩小些。
却听田氏道:“需要,却也不需要。若蛊引之人是寻常人,少不得要以生辰八字为标记,可若非寻常之人,甚至只需其明确的身份便可入引。”
到底不是被施蛊之人,只要能被标记上便可。
张眉寿大致听明白了。
她未再多问其它,只又道:“待过了这几日,我会让婶子见阿鹿一面——到时,还需以婶子的指尖血为引,试着解蛊。”
这不是商议,而是告知。
田氏微微抿唇。
实则,她对继晓所寻之人究竟是谁,也并不能完全确认。
也不能保证当真不是她。
而不消去想,若此番侥幸解蛊成功,她必会暴露无遗。
然而此时面对女孩子的坚持,她并没有说不的余地。
田氏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应了一声“好”。
到底没忍住问道:“姑娘当真不怕吗?”
这个女孩子,似乎向来无所畏惧,偏又并非无知而无畏——可眼下,明知这么做会带来极大的凶险,却仍毫不犹豫,这不是无知又是什么呢?
到底苍家公子的眼疾,又不会有性命之碍。
相反,若当真解了,性命安危会因此受到威胁的,却不止是一个人。
姑娘分明是聪明的,却选了后者。
田氏只觉得无法想透。
张眉寿反问道:“有什么可怕的?——实话不瞒婶子,今日我才替苍家的老太太解了蛊,继晓这会儿定是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追查此事了。若说我被他疑心上,不过是迟早之事而已。”
她本不打算多说的。
可今日被田氏气了这么一遭,偏又不能发作,说出来吓一吓她也是好的。
张眉寿没什么同情心地想着。
说话间,抬手接过了田氏手里的灯笼。
田氏果然被骇了一跳。
“姑娘怎能这般冲动不顾后果……”
“苍家老太太命悬一线,救人不救人不谈,我总不能眼见着阿鹿中蛊的秘密就这么被她带走——到底也不能指望着婶子哪一日会好心告知我。”
这种自己死守着不说,还不许她自己想法子去查明的话,究竟是如何说出口的?
张眉寿拿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田氏。
大哥到底是怎么被教得这么好的?
——大抵得是上天铁了心非要格外眷顾他不可了。且若这心铁的但凡有一丝不够坚定,八成还是要败在田氏手中的。
田氏听得噎住。
“我要怎么做,你干涉阻拦不了。既自知不顶用,那只管识趣照做还能省事些。至于你的安危,我会尽力护住,不敢说有十成把握,却至少也有八九。”女孩子语气冷硬。
687 好猜
田氏心中滋味复杂,眼底一片涩然朦胧。
她听得出来,姑娘哪怕再生气,却也是愿意护着她的。
“还有,有用的话多说些,拿来糊弄人、没用的话就休要与我多言——省得我听了心情不妙,再与你撒气,你反倒还委屈起来。”
女孩子不满地说着,微凉的声音渐渐远去。
田氏便是瞧不见,却也能想象得到小姑娘皱着眉略含嫌弃的模样。
眼看着小厮打扮的小姑娘拉开门闩提着灯笼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田氏却是抬手擦了擦眼角泛起的泪花。
她这个姑娘啊……
刀子嘴,豆腐心。
这一点,就同太太一个模样。
张眉寿跨出大门,怒气稍缓。
她自知不该与田氏置什么气,可着实也是与之周旋了这许多年,耐性被磨得有些岌岌可危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有耐心的人,更何况,她实在也想不到,田氏这性子,谁能扛得住——
但不管如何,她的计划不会被改变。
替阿鹿将眼疾医好,是她必然要去做的事情。既然如此,自然是晚一日不如早一日。
至于权衡利弊?
那些弊,只不过是田氏心中无法打破的心魔,而不是她的。
而田氏这里,能问的,她还是会想方设法地去问。
至于问不出来的,她自会自己去查。
总之是不能就这么干等着田氏哪日性情大变,与她和盘托出——毕竟她有生之年只怕都难等到那一日。
张眉寿提着灯笼走出了一段距离,隐隐瞧见前方胡同口处,有两盏灯笼散发着淡淡的橘色暖芒。
一旁的棉花也早留意到了,此时陪同在张眉寿身侧,不露痕迹地防备着。
虽说感受不到敌意,但夜黑风高,还是小心为妙。
毕竟棉花胡同一带鱼龙混杂,临时起意决定抢劫的人也不少见。
张眉寿脚下却又紧走了几步。
此时,对方似是瞧见了她,遂也迎了上来。
淡淡光芒驱散了夜色,映得那张清贵无双的少年脸庞越发俊逸夺目。
张眉寿这才站定了问:“公子怎来了?”
“得知你来了此处,有些放心不下,便过来瞧瞧。”少年语气温和,说话间,将一只汤婆子递到了她手中。
张眉寿抱在怀里,二人并肩往胡同外走去,她轻轻嗅了嗅,低声问:“公子饮酒了?”
少年闻言笑着道:“不曾。不过是来得早了些,便去顺道看了看怀公——他家中不巧打翻了酒坛子,兴许便沾了些酒香。”
一旁的清羽自觉丢脸。
打翻了酒坛子是真。
但准确来说,是他那不争气,平日里贯爱装作体弱多病的义父不知殿下会突然造访,一个人正关起门儿来悠哉哉地吃酒——
可多病之人怎能吃酒?
然情急之下,酒坛子可以藏起来,酒气却无法掩饰。
于是,那货便干脆摔了酒坛子再来开门,谎称是极不容易得来的什么强身健体的虎骨酒,每日只舍得吃上一小口,方才正要取上一盅时,恰听得殿下过来,一时激动,才不小心打翻了。
殊不知,一切的真相都已被稳稳蹲在墙头上的他尽收眼底。
可殿下全当做不知道,还递了银子去,又承诺来日替他寻了真正好用的虎骨酒来。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他,除了不齿和感到丢脸之外,竟还隐隐有一丝羡慕。
坦诚来说,这种混吃等死被接济的生活,他也想拥有。
很显然,如今他堕落的已不止是这一具肉体,连带着灵魂也渐渐被宫外这俗世给腐蚀了。
听得怀公二字,张眉寿不禁就笑了笑,旋即问道:“苍伯父可与公子将今日之事都说清楚了?”
见她满心记挂着正事的模样,祝又樘笑着“嗯”了一声,道:“此处风大,去马车内再细说。”
他的马车就停在胡同口处。
清羽撩起车帘,祝又樘轻握着张眉寿的手臂,将人先扶了上去。
清羽默默无言。
确实也没什么想要表达的,实在要说,就只有一句——只要殿下能将他认定的女主子顺利拐回宫就好,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宽敞的马车内暖意横生,布置精巧雅致,入鼻是淡淡茶香。
张眉寿将汤婆子放在膝上,接过祝又樘递来的温热茶盏,吃了两口,便与他说起了今日之事。
也包括方才从田氏那里所得来的有关追去蛊之事的详细。
祝又樘听得认真之余,眼底又有些意外。
之前接触到蛊毒之物,他尚且能被说服——到底都是以毒害人,只是蛊毒更为玄妙些罢了。
可如今这‘追去蛊’,却是叫人觉得玄之又玄。
以生辰八字与胎发便可种蛊,甚至无须接触到被施蛊者自身。
他事事皆习惯研究个透彻清楚,如继晓的所谓催魂之法,他上一世也命人搜罗了许多书籍来看,后来可知,也并非全无依据可循——归根结底,实则是以眼神为念力来干扰他人思绪,使之产生幻觉。
与障眼法,也有几分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