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人,处处在为她思虑周全,就如他曾说过的那般——只为叫她尽量活得轻松高兴些。
女孩子坐着一把红木圈椅,那椅子宽大且颇高,她整个人贴靠在椅背上,双脚便略微离了地。
那双绣着云烟纹的藕色缎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晃动着。
张眉寿低头瞧一眼,只觉得那鞋面儿上的刺绣格外精致好看,可偏偏她根本不曾认真在看,心神皆在留意着屏风外的动静。
此时,又有脚步声传来。
并着熟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姑娘,好像是王大人?”阿荔低低地说着,手指揪紧了衣袖。
王大人什么时候过来不好,怎偏偏这个时候过来?
这不是净耽误大事嘛!
今日可是她人生中最激动的时刻,不光见着了殿下与姑娘挽手,多年来的夙愿成了真,眼下更是正在见证太子殿下亲自求娶她家姑娘……这样重要的时刻,怎容许外人打搅打断!
阿荔急得磨牙,恨不能立即跑出去,将王大人扛回王家才好。
而下一瞬,却又立即屏息。
殿下又开口了!
那清润好听的少年声音隔着屏风传了过来。
“晚辈因家中情形特殊了些,以致长辈无法亲自出面,失礼不周之处,万望伯父伯母海涵。”
张秋池微微叹了口气。
既安这语气真挚谦逊,不知道的,谁又敢想他家长辈就是当今皇上……
这,谁又敢不海涵呢?
可若说到诚意,他从既安身上已看到了十成。
只是……王大人突然过来了,就在这瞪大了眼睛干看着,竟也不耽误既安往下说吗?
王大人感受着厅内的气氛,听着太子的话,瞧着一旁堆积如山的重礼,心中不禁有所揣摩。
而此时,又听太子紧接着讲道:“然求亲之事,非同儿戏——”
王大人脑中里轰隆了一声。
求亲?!
再结合他方才听到的那句话,这亲……竟是殿下给自己求的吗?
等等,是他认知中的那种求亲吗?
殿下对这两个字,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误解?
而此时,少年朝着他看了过来。
“而王大人曾任东宫讲官,可称得上是晚辈的老师。而王大人今日既是得空,晚辈便斗胆想请王大人代替家中长辈,从中做个见证,稍以弥补家中长辈未能到场之憾。”
王华登时呆住。
702 我同意这门亲事
“……”
他是谁?
他在哪儿?
谁……能来帮帮他?
……他分明还未能从太子亲自求亲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为何突然又成了见证人?!
且代替的还是殿下的‘家中长辈’……他这么干,皇上肯答应吗?
天知道他只是不堪女儿过分活泼的折磨,抱着逃避的心态,来张老弟家串个门儿而已啊……
“不知可否劳烦王大人——”
少年又朝着他郑重揖礼,言辞间俱是诚挚之意。
太子殿下原本心目中的见证人人选乃是怀公。
但走到半路,殿下细想了想,到底还是做了罢——到底怀公恶名在外,形象不够正面,说是见证,恐会叫人觉得是在逼婚。
可除了怀公之外,他倒不好因此事贸然去搅扰旁人。
好在有王大人突然出现,也算圆了他心中的一桩遗憾——毕竟王大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恰在此时站在此处,想来也是天意使然。
被天意操控的王大人心情复杂地笑了笑。
“此乃微臣的荣幸。”
这等殊荣确实也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若换作其他人来,殿下还未必能看得上。殿下既开了口,那便是对他天大的抬举……他如何能做那不识抬举之人?
王大人自我安慰地想着。
毕竟也没别的出路。
“那便多谢王大人了。”
少年言谢罢,却是自怀中取出了两封信笺。
“伯父,此乃晚辈亲笔立下的允诺书,其上所书皆晚辈真心所表。晚辈今日愿在此立誓,今日若有幸求得伯父点头答应,晚辈日后必尽心相待于蓁蓁——如若有违此诺,任凭伯父伯母教诲责骂。”
少年神态认真谦逊,说话间,双手奉上信笺。
“晚辈拟为了两份,一份交由伯父,另一份可由王大人代为保管。”
“……”
屏风后,张眉寿听得惊愕不已。
抛开身份不提,她万万不曾想到,那样处处谨慎,沉稳周全的一个人……竟会当众立起誓来……
前世今生,她可从未听他因何事而立下过什么誓言。
若换作他人,她兴许会觉得有些油嘴滑舌,张口便是立誓,未免太虚了些。
可放在他身上,她却半点也生不出那样的质疑轻视来……
她很清楚,他这般说,着实是想在她家人面前,表露出最大的诚心。
他想被她的家人,打从心底接纳。他想她的家人是因看到他的诚意与决心,从而愿意点头答应这桩亲事,而非是碍于他的身份。
相反,他在极努力地打破、消除因他的身份而给她的家人所带来的心结与犹豫。
他今日,是真正像极了朱家公子。
厅内,王大人看罢手中的“允诺书”,一时间心情起伏不定。
其上所书,没有花里胡哨的辞藻堆砌,却愈发可见是发自内心,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非是心血来潮。
说句实话,他从未见过哪家求亲求得这般有诚意。
更不必提对方还是当今太子,日后的一国之君。
这一刻,王大人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
毕竟他也有女儿……
可这样的女婿,他怕是只能在梦里见一见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无疑是多此一举。
呵呵,毕竟都说三岁看老,自家女儿这恨不能上天的性子,日后若有人敢娶,他都得敬对方是个胆识不凡的英雄。
他家媳妇甚至早早认命地暗下同他商议,实在不行就在自家养一辈子好了——只是儿子那个臭小子表示真有那一日,他一定要搬出去住,可谓半点做哥哥的担当都没有。
王大人想着想着就远了。
而此时,他手中的信笺忽然被人抽了去。
王华回过神,有几分愕然地看向身旁的张老弟。
这么好的女婿都不要吗?
张峦一时没说话,只默默将纸张重新折叠整齐,收回到信封内。
张老太太眼尖地瞧见儿子的动作,及时地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花,看向祝又樘,出声道:“好孩子,我同意这门亲事……”
这句话说出来的一瞬间,老太太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圆满了。
反正儿子这模样肯定还有其他话要说,操心的事情她就不管了,她年纪大了,负责唱唱红脸就行了。
况且,她也是当真被既安这孩子给感动了。
先前任凭她如何敢想,却也不曾想到这孩子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多么难得。
仿佛生来就是让人养生的存在。
老太太攒着眼泪,看着少年向她行礼:“晚辈多谢老太太成全。”
“谢什么,快坐下说话吧……”老太太擦眼泪的动作未停,却已是合不拢嘴。
“……”
见得自家母亲这模样,张峦在心底叹了口气,出声道:“母亲,儿子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太子殿下说一说。”
张老太太闻言,状似有些为难地看向祝又樘。
大儿子的话虽在她意料之中,可既然是唱红脸的角儿,在表演上自然不能有瑕疵。
她得叫既安觉得,她始终是站在他那边的。
这样孩子才更有勇气和底气。
少年察觉到她的视线,与她微微颔首,似在叫她不必担心。
老太太便才向儿子点头:“那好。”
张峦:“……”
母亲是觉得他不曾看到她与既安的眼神交汇吗?
总觉得母亲的心,已经彻底偏向既安了。
很快,张老太太便在大儿媳的搀扶下,离开了前厅。
张秋池亦起了身。
离去前,却是在自家父亲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父亲,儿子觉着……殿下甚有诚意。”
他也被感动了。
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若他是个女子,他都想嫁。
咳,当然,最为重要的是,二妹的心思,他此前已有察觉。
他本就极信二妹的眼光,今日少年的举动,更叫他确信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