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父亲,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那条青蛇一直追着我一个人咬,倒真古怪!”徐婉兮边说话,边去看自己的裙角。
张眉寿果不其然地就从季大夫和定国公世子的脸上看到了疑色。
独独她一个人被蛇追着咬,这类话婉兮上一世必然也说过,只是那时她被吓得大病惊厥,说出来的话想必多半都会被人当做是不清醒的夸张之言。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竟有这等怪事?”定国公世子皱起了眉。
那边,徐婉兮正疑惑地道:“这可不像什么糕点屑,也不知是何时沾上去的……可这是什么呀?”
那片青灰的粉末,与寻常的灰尘还不同,她试着拿手指掸了掸,却掸不下来,拿指腹去按还有些发黏。
徐婉兮拿帕子擦着手指,满眼嫌弃。
季大夫连忙正色道:“可否让小人一观?”
定国公世子自是点头,当即让丫鬟取了剪刀过来,将那片裙角剪下来。
总归这身衣裙女儿也不会再穿了。
季大夫接过,细观那片裙角只是片刻的工夫,脸色就已大变。
083 “和离”
“这是诱蛇粉!”他语气肯定地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变色。
定国公世子:“诱蛇粉?!”
季大夫:“不错,此药粉多为捕蛇人所用,药性极强,虽人畜嗅之无异,却能吸引百步之内的蛇类——”
定国公世子从起初的惊异转变为了震怒。
他堂堂定国公府里的姑娘,怎会接触到这等拿来诱蛇的药粉?不必去想,也可知绝非偶然!
徐婉兮已经吓傻了。
她身上怎会有这种东西?
得亏吸引来的是无毒的蛇……万一来了一条有毒的呢?
又或者来了许多许多条,全围着她一个人咬,将她分食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徐婉兮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恶心,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眼眶都红了。
张眉寿虽说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可能,可真正听到,心中仍是一阵震动。
定国公世子原本温和的五官此刻不免阴沉着,他示意季大夫退下之后,又看向张眉寿,语气还算和缓地说道:“张三姑娘手上有伤,不如先回府歇养。今日相救之情,来日我徐家必当登门相谢。”
张眉寿半个字都未多说,也不做无用的推辞,当即只道:“晚辈告辞了。”
她今日前来提醒的目的已经达到,后面的事情便无需她一个外人插手了。
说着,向定国公世子行了一礼。
徐婉兮眼眶里蓄着泪水,还不忘吩咐自己的贴身大丫鬟莲姑亲自送张眉寿回去,又道改日再请张眉寿过来做客。
张眉寿前脚刚走,定国公世子就命人将徐婉兮院子里的丫鬟下人都聚集了过来。
他坐在正堂中,厉声发问道:“这两日都有谁近身伺候过姑娘!”
四五名丫鬟便往前跪了下去。
徐婉兮的另一名大丫鬟莺姑语气谨慎地说道:“姑娘每日出门前,衣着首饰都会从头到脚细致地检查一番,以免有疏漏之处,今日也不会例外。奴婢记得很清楚,姑娘今早出门前,新换的衣裙是干干净净的,别说是什么药粉了,就是一条褶皱都不会有的。”
所以,她断定不会是院子里自己的人做的手脚。
“我想起来了!”徐婉兮擦了把眼泪,忽然对着定国公世子说道:“父亲,定是万氏想要害我!定是她做的好事!”
定国公世子脸色顿变,皱眉看着女儿,有些怪她在下人面前胡言乱语。
“这关你母亲何事!她待你向来不薄,岂会害你?”他压低了声音训斥女儿。
徐婉兮与徐永宁都是他原配南氏所出,可南氏福薄,在徐婉兮四岁那年就患病去世了。
定国公世子重情,时隔四年才在长辈族人的压力下娶了年轻貌美的万氏过门。
今年年初刚过门的万氏仅是十八芳龄,徐婉兮心中反感这个过于年轻的“母亲”,历来跟万氏针锋相对。
“就是她!今早我出门时,都出了府了,她身边儿的丫鬟却特地跑来给我送什么点心,非要我带去学堂中用。我不肯要,那丫鬟却一遍遍地劝!想来就是那时,那个丫鬟趁机将药粉洒在了我身上!”徐婉兮语气笃定地道。
“你啊!”定国公世子无奈摇头,“你可知昨晚我同你母亲说起你喜欢吃藕粉桂花糖糕,她今日天色未亮便亲自下厨给你做了送去……此番用心良苦,怎到了你这儿却成了居心叵测?”
有这份敏锐的心思用在什么地方不好,偏跟他的填房死杠着,哎,后宅不宁啊。
徐婉兮被他说的脸色一凝,心底发虚,嘴上却只能道:“可除了那她之外,谁有这个胆子?”
定国公世子也不愿当着下人的面让女儿过于难堪,只又道:“你再好好想想今日都与谁近身说话了。你去了私塾之后,难道不曾与人接触过吗?”
进了私塾之后?
那可多了去了——谁让那些个小娘子们一个个地都喜欢往她身边儿凑呢?
但她们巴结自己还来不及,如何会害她呀?
徐婉兮尚且年幼自信,一时便觉得没了头绪。
但无须她来费这个脑子,定国公府既有心要查明此事,且范围明确,便也不难查。
……
被莲姑送回了张家的张眉寿不止手疼,也头疼极了。
她回去的时候,海棠居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宋氏将她为张峦打点的行李全部扔到了院子里,有衣物鞋靴,也有笔墨纸砚,丢的到处都是。
海棠居里的丫鬟婆子们除了赵姑姑之外,全都跪在台阶下,个个低着头不敢出声。
张眉寿命阿荔等在外面,独自一人走进了内间。
内间中,是出人意料的安静。
她看到穿着杏黄缎面牡丹折枝刺绣对襟褂子、银红综裙的宋氏一言不发地坐在茶几旁的椅子里。
母亲近来衣着鲜亮精致,仿佛年轻了许多,也彰显出她越发明媚的心情。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张眉寿走近,轻声唤了句“母亲”。
宋氏这才看见她,却是斥责赵姑姑:“怎让姑娘进来了!”
她实在不愿再让孩子看到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
赵姑姑没说话,只是站在那儿叹了口气。
“母亲,您别怪赵姑姑。”张眉寿拉起宋氏一只手,仰面看着她问道:“母亲,您为什么生气?”
宋氏一低头就瞧见了女儿青紫浮肿的双手,连忙就问:“手怎么了?”
张眉寿顺势道:“今日书堂里进了蛇,蛇缠在我的手上。”她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恰好到处的委屈害怕。
“然后呢?那蛇可咬到你了?书堂里怎会有蛇呢!”宋氏又是着急又是心疼。
张眉寿只是摇头。
宋氏一把将女儿抱到了身上,皱眉看着女儿了可怜的小手,轻声哄道:“蓁蓁可是吓着了?别怕,母亲在呢。”
张眉寿就歪在她的怀里,反抱住她,又小声地问道:“母亲,究竟出什么事了?”
怀里的孩子软软的,似乎对她有着无尽的依赖。
宋氏为人母的一颗心顿时就软了下来,只是这一软,还未说话就先落了泪。
“母亲做得不好,倒反过来让蓁蓁担心了。”她的声音里既有愧疚,又有悲切,眼神里更多的却是不忿:“母亲这便带你们回外祖家——让你祖父和舅舅带人来张家商谈和离之事。”
和离?!
张眉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084 荷包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竟让母亲生出了和离的念头来?
张眉寿一下子急了,连忙问:“为何要和离?”
“你如今太小,母亲与你说了你只怕也不懂,你只需知道一点,母亲是绝不会抛下你们三个的。”宋氏擦干眼泪,语气坚定地说道:“我已经让人去登庆楼告知了你姨母和舅舅,咱们明日就动身回苏州。”
张眉寿全然听不下去了。
且不说当真和离她如何能带走三个孩子,单论这死活不说原因的架势,真是要急死人!
“父亲呢!”张眉寿直接看向赵姑姑问。
赵姑姑答她:“二爷一早去了国子监……”说着,看了宋氏一眼,又道:“太太不准奴婢们去找二爷回来。”
这却是破天荒的事情。
以往宋氏但凡有点不痛快了,总要立即着人不管不顾地将张峦找回来,或大吵或大骂,怎么能消气怎么来。
像今日这般气得将张峦的东西都尽数丢出去了,却还偏不让人去寻张峦,当真是从未有过的。
“我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扰了他的正事,再误他的前程。”宋氏一副心如死灰之后的冷静,倒显得很理智。
张眉寿却不大愿意再听她说这些没什么紧要的话。
母亲闹起脾气来不知轻重缓急,她却不能!
她从宋氏身上滑下来,就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宋氏急忙问。
“您不是要和离么?我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呀!”张眉寿头也不回地说道。
“……”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宋氏呆怔了一刻。
寻常人家父母和离,孩子不得哭天抢地的阻止吗?
怎么到了女儿这儿,就是痛痛快快儿地跑去收拾行李了?
张眉寿说得干脆利落,却当然不是真的收拾行李去了。
她走出堂屋,指了一名丫鬟跟着自己到一旁的回廊下说话。
这绿衣丫鬟名唤芳菊,是宋氏的贴身婢女。
“今日海棠居出什么事了?母亲为何如此?”张眉寿低声问。
若外人问起,没有主子的示下,芳菊必不肯言,可自家姑娘这般问,她只有如实回答。
“具体的情形奴婢并不知情,只知昨晚二爷确定了要去外地历事之后,太太很高兴,今日一早便亲自替二爷打点起了行李……”芳菊脸上也带着苦色:“可谁知打点到一半,太太忽然就发脾气了……奴婢听到屋子里打碎了东西,赶忙进去瞧,就见太太手里头捏着个荷包,气得浑身都在抖,也不说话,可将奴婢吓坏了,忙叫了赵姑姑过来……”
她随时打着精神准备要去请郎中的——太太向来有着气急了便头昏气短的毛病。
荷包?
张眉寿抓住关键,忙追问:“什么荷包?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