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眉寿点了头:“算一算日子,再有两三日也该回家了。”
是也不知那两只萝卜得知消息时,是怎样的反应。
“大姐,外堂有些凉,咱们不如去里间说话罢。”张眉寿搁下茶盏提议道。
张眉娴应了声“也好”,便放下茶盏子,起了身来。
张眉寿跟着起身,姐妹二人一同进了内室去。
张眉娴给贴身丫鬟使了眼色,那丫鬟便未有跟进去,只守在外堂中。
阿荔送了茶水与点心之后,也退去了外头。
“二妹是有话要单独与我说?”张眉娴轻声问道。
“是想同大姐打听些旧事。”
“旧事?”张眉娴不禁有些疑惑,静静等着张眉寿往下说。
“不知大姐对多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兵部侍郎白家,可还有印象?”
没有防备之下,张眉娴陡然听到这个问题,怔了一会儿,才正色微微点头。
张眉寿便又问道:“那白家原本有一位四公子,关于此人,大姐是否还能记起些什么?”
这一次,张眉娴袖中的双手骤然收紧。
她未答先问:“二妹……你问这些作何?”
张眉寿却因将她的神情波动看在眼中,而有着短暂的思索。
她那日与祝又樘谈罢章拂与白家之间存在的可能之后,对那白家四公子便存了些猜测。因此,前几日曾隐晦地向父亲和祖母探听过关于白家的一些旧事。
然祖母不愿多讲,她父亲所知亦不多。
到底白家之事是极被忌讳的。
而今日她想到同大姐问起此事,最简单的原因不过是估摸着自家大姐和那白家四公子的年纪应差不了多少,而张白两家先前来往颇密,兴许小辈之间是相互熟识的,应能留下些印象。
至于另一重原因——
见张眉娴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变幻之色,张眉寿缓声道:“据说当年白家出事前,白家四公子因染疾而有一年余的时间不曾见过外人。”
张眉娴心中更是一紧。
她看着面前熟悉娇美的女孩子面庞,强压下内心因怕秘密泄露而生出的畏惧。
张眉娴握住了张眉寿的手:“二妹,你究竟为何突然问起……白家四公子……”
察觉到她双手冰冷,张眉寿将她的手微微反握住,道:“近来在印证一些旧事,若大姐知道什么,不妨如实告知我。”
张眉娴的眼神有着一瞬的闪躲。
张眉寿见状,几乎是再没什么不能确定的了。
——大姐是知情的。
张眉娴一时未开口说话,张眉寿也并没有沉默着等下去,转而问道:“那大姐可认得大国师的亲传弟子,章拂法师吗?”
张眉娴心中一阵巨颤。
“二妹,你为何要去印证这些……”她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向张眉寿试探地问道:“可是……太子殿下之意?”
若是太子的意思,那她只怕当真无法向二妹言明了。
这本就是他人的秘密,她本是在心底起过誓,要替他守住的。
“是。”
张眉寿没有否认,只又道:“也是我想查明的事情。”
许多谜团总要揭开,才能安心清醒地往下走。
张眉娴脸色微白地摇了摇头。
她不想让二妹失望,却也要守住他的安危——哪怕只是故人的关系。
然她刚要开口时,却听张眉寿接着讲道:“大姐不必担心,我与殿下皆无恶意。便是白家四公子当真还在这世上,也是一件幸事。而在白家尚未能沉冤得雪之前,我们必当也会严守此事。”
眼下,她只是想确认罢了。
“……”
她这一番语气平缓的话,在张眉娴心中掀起了巨浪。
白家四公子当真还在这世上……
白家沉冤得雪之前……
二妹她——
张眉娴眼底几乎是掩饰不住的翻涌之色。
“二妹和殿下也认为白家是被冤枉的吗?”
方才初得知太子在暗查此事,她的第一反应是朝廷或太子察觉到了什么,暗中在追捕白家哥哥的下落,为求斩草除根。
可二妹却这样说……
张眉寿点了头。
“当初白家之事,显是因继晓而起——”
“那殿下他……”张眉娴心绪紧绷着,既有祈盼,又恐落空。
她是替他在盼。
盼能有人信白家,能有人愿意为无辜的白家做些什么,帮一帮多年来独自身处悬崖,心在炼狱的他。
喜上眉头
727 确定身份
“正是殿下之意。”张眉寿轻声说道:“然此案牵涉甚大,当年是陛下亲下的旨意,如今大国师仍深得陛下与百姓信任——故而翻案之事,还须再耐心等一等。”
翻案……
张眉娴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顷刻间便红了眼睛。
殿下竟是愿意替白家翻案吗……!
那么,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堂堂正正地做回自己原本的身份……
“二妹,此言当真?”张眉娴语气微颤地问:“殿下当真有此意?”
张眉寿点头,眉间无半分犹豫之色。
不是有此意——
而是一定会去做的事情。
或者说,是已经做过一次的事情。
“那……”张眉娴心知自己情绪外露了太多,一时苦笑道:“二妹别怪我……我方才并非是不信二妹。”
张眉寿笑了笑,显然对此并不在意。
是人皆有防备之心,更何况大姐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大姐行事向来有原则,在不曾确定好坏的前提下,尽力守着想守住的底线,这是没有半点错处的。
相反,这一点叫她十分欣赏。
再者——
“大姐坐在这里,肯与我说这么多,可见已是极信任我了。”张眉寿讲道。
张眉娴闻言,察觉到面前女孩子的真诚客观,一时只觉得悉数复杂难言的情绪顿时崩塌,她倾身抱住了张眉寿,泪如泉涌:“这世间,唯独二妹最是懂我……”
而若论起信任来,她若连二妹都不信的话,那这世上也再无第二个能叫她真正交心之人了。
长久以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二妹总能做到冷静理智。
早前她便曾说过了,二妹是她心中的一盏明灯,直到这一刻,那种感觉非但不曾变淡,反而愈发强烈。
那些本打算埋在心底一辈子的秘密,被人察觉了,而对方却偏偏能够理解她的隐瞒、并信任白家和他——这感觉,仿佛是一颗浸在寒潭里的心,终于能见了天日。
见张眉娴情绪不稳,张眉寿便也未急着追问,只轻轻抱着她。
然张眉娴到底是有分寸的。
她极快地便将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拿帕子将脸上泪痕仔细抹去。
她今日是来跟二妹道喜的。
若是待会儿离开时,被人瞧出了异样,未免不妥。
张眉娴端起茶盏吃了两口,又徐徐吐了口气。
见她一副认真在稳定情绪的模样,张眉寿有些想笑,又觉得心底有些发涩。
而不及她再发问,张眉娴已经干脆利落地开了口。
“我知道,我便是不说,依二妹的聪明敏锐,必然也已经猜到了——白家四公子当年确实躲过一劫,至于是如何躲过的,我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如今……他成了章拂法师。”
哪怕是竭力压制,可说到此处,女子的声音仍有着些许悲沉之感。
张眉寿眼神微凝。
此前她已从祝又樘口中听到过这种可能,自己暗下也再三猜测假设过,可此时真正听到这个答案,仍不禁感到意外。
“大姐是如何肯定的?”她谨慎地问道。
“起初第一眼瞧见,便觉得十分相似。”
“可当年白家出事时,白家四公子应不过是十来岁罢了——且样貌相似者也不少见。”
“其实若论样貌,他是有了不小的改变的,且给人的感觉也截然不同。我彼时之所以觉得相似,是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张眉娴解释道:“那时,我并未有多想,只当是相似罢了。”
顿了顿,又道:“……是后来接触得多了些,渐渐熟识了,数年之下,才起了疑心。”
“莫非他同大姐承认了真实身份?”张眉寿问。
张眉娴点头,又摇头。
“他未有直言承认,但我在他手臂上瞧见了他的胎记……那月牙形的胎记,并不多见,且位置与颜色,也与我记忆中的没有出入。”张眉娴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他虽不肯承认,但我察觉得到,他当时等同是默认了……”
张眉寿闻得此言,这个答案在心中才大致落定了下来。
相符的年纪和大致样貌。
明面上是为继晓做事,实则是在等候时机除去对方。
前往白家祖坟祭祀……
而那个所谓因克父克母而被送去道观的孩子,想来该是无人问津的——若白家有心取而代之,应不是难事。
所以,那一年余的称病,十之八九是有隐情在。
而白家当初是何想法,也是一个谜。
张眉寿又问了些其他,张眉娴再答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了。
那些陈年旧事,实则她也早已记忆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