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朝着寺门前走去,那丫鬟却忽而讶然地道:“少奶奶,您瞧——那不是少爷吗?”
张眉娴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循着丫鬟的视线望了过去。
只见寺门外还未抽芽的老树下,站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那男子一身深蓝色袍子,眉目俊朗,英气勃勃。
那气势不凡的男子带着一名小厮站在那里,很有几分显眼,惹得路过的女眷丫鬟们频频地投去打量的目光。
那些目光虽不算张扬,多是偷偷地看一眼便飞快地移开,可仍叫男子十分地不自在,他负着手,剑眉皱起,一张俊脸亦是板起,端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模样。
而那双有些不怒自威的眼睛,在捕捉到张眉娴的身影时,却倏地温柔了几分,过分紧绷的面部线条亦柔和了下来。
男子迈着阔步朝她走来。
“您怎么来了?”张眉娴笑了笑,语气温柔地问。
齐章对她人前人后皆称他为“您”,便是不赞同,却也已经习以为常,此时只解释道:“听母亲说你今日要来此处上香,我恰巧休沐,便过来了——昨日怎不曾听你说起?”
张眉娴笑微微地道:“上个香罢了,又非是什么大事。”
齐章也无意揪着此处,笑着道:“咱们进去吧。”
张眉娴点头。
夫妻二人并肩行入寺内,中间隔着的距离不远不近。
“对了,怎不见张二姑娘?”齐章此时才想起来问道。
他今日是听母亲说,娴儿要与张家的二妹妹一同来此处上香。
张眉娴答道:“二妹临时有些事情要去办,便没能陪着过来……”
齐章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张眉娴心中却存了些担忧——她本没想到齐章也会跟过来,将她独自上香之事看在眼里。
但也幸亏她存着做戏便做全些的心思,一路来了此处,若是来也不曾来,叫他等了个空,不免会显得更加异样。
思来想去,她到底是开口讲道:“今日本是说好了与二妹一同过来的,实是二妹有急事要去办——可若回头叫母亲得知了,恐怕会因此责备二妹……”
她口中的母亲,自是宋氏。
齐章听得怔了一会儿,旋即点头道:“嗯,虽不是什么大事,却也没必要说出去。你放心,我今日只当在此处见到了二姑娘便是。”
他这妻子,向来善解人意。
但也极能耐,许多事情常是一个人在做,遇到麻烦也一人扛着,如今日这般须得他来配合的,实属难得。
齐章心情莫名愉悦。
得了他这句话,张眉娴则放心了下来。
此时,又听他低声道:“听母亲说,这香要夫妻二人一同来上,如此显得心诚,才更易灵验……”
二十多岁的男人,在说这句话时,语气还极不自在。
张眉娴更是猝不及防地红了脸,有些迟缓地道:“是么……我也未有仔细打听过这些……”
齐章“嗯”了一声,却又道:“但依我看,此事并没有多么紧要,到底大哥大嫂已有了欢哥儿和康哥儿……母亲她也无意过多催促,因此,你着实不必这般挂心……随缘即可。”
“……”
张眉娴垂下眼睛。
她明白他的意思。
可她之所以要来静福寺,只是为了让婶婶没有拒绝的理由,从而能顺利帮到二妹,而不是为了要……
倒也不是说不想要个孩子,只是……确实没有往求子这上头多想过。
然而身边男人这一番话,她听罢,却觉得一阵暖意在心底缓缓地传开。
她应了声“知道了”,拿余光去看他,只见金色的阳光被他挡在身后,映得他身形越发伟岸挺拔。
那种挺拔,让人望之便觉得心安。
出嫁前,祖母说,唯恐这个人在军营里待久了,会染上一身粗糙的蛮气。
可他并没有。
……
成宜坊旁的西四牌楼南街街尾处,一家不起眼的茶楼外,一名戴着帷帽的男子驻足看了一眼茶楼的招牌,适才踏入了大堂之内。
堂内的伙计迎了上来,堆着满脸笑意,还未来得及开口招呼,就听对方开口道:“我来找人。”
那声音平缓无波澜,没有太多情绪。
伙计闻言了然,忙将人请上了二楼雅间。
这个时辰茶楼里没什么客人,唯独有两个公子说是约了人,此时正在楼上等着。
雅间的房门被叩响,扮作了小厮的阿荔上前将房门打开,那戴帷帽的男子便走了进来。
阿荔将门合上之后,男子摘下了帷帽,露出原本面目与无发干净的僧人头顶。
他看向坐在桌旁的“两名少年”。
“章拂参见太子殿下。”僧人抬手分别向座上二人施礼:“张姑娘。”
也并不掩饰一眼便将张眉寿认出的事实。
祝又樘开口道:“不必多礼,请坐——”
“阿弥陀佛,贫僧身份低微,不可与殿下同席而坐。”僧人语气中无半分奉承之感,只是一副平静的语气往下讲道:“殿下若有何吩咐差遣,贫僧站着回话也是一样的。”
祝又樘看着敛目立在那里,有几分不卑不亢的僧人,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此处没有旁人,白公子且坐下说话罢。”
来时的路上,蓁蓁已将确认之后的结果告知了他。
原来他此前的那个猜测,竟是事实。
白家尚有后人在。
“……”
章拂的身形一瞬间僵住,却忍住了未有抬起眼睛,只眼帘微微颤了一下。
730 是她兄长
然而,心底已是波涛汹涌。
片刻后,才微微抬起了眼睛,道:“贫僧不知殿下此言何意。”
心中却已然明了——今日非是他一眼看破了张家姑娘的乔装……真正被识穿了身份的人,是他。
他本以为,是送去的字条被心思敏锐的太子察觉到了什么,才会暗中请他来此。
却不料,被察觉到远不止是那两张字条。
会是……她吗?
章拂脑海中闪过一张明艳生动的女子面庞。
四下有着片刻的寂静。
对于对方的否认,祝又樘并不觉得意外。
上一世,哪怕白家一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面前的人仍不曾提及自己的真实身份。
或是有其它隐情,或是没有隐情,只是自觉回不去原本的身份了。
而眼下,定又多了一份下意识的防备之心。
一个身份用久了,用习惯了,在有人挑破原本的身份时,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地否认。
尤其是就眼下的局面而言,那原本的身份,是轻易见不得光的。
然他将此事言明,恰恰是为了尽量减弱对方的防备之心,而并无意强逼对方非要当场认下此事不可。
因此,祝又樘此时并未有多言,而是道:“今日是请法师解惑而来,既是请,便为客,法师且不妨坐下说话。”
张眉寿已示意了阿荔自屏风旁搬了鼓凳来。
如此也就不算同席而坐。
章拂未再推辞,道了句“多谢殿下”,便在身后的圆凳上落了座。
“多谢法师两番冒险提醒。”张眉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章拂不置可否,只念了句“阿弥陀佛”。
这句谢,他应或不应都不重要。
面前的这对少年少女,哪怕抛去身份,也皆不是寻常来历。就那两次提醒而言,他们不会猜不到他的目的并非单单只是为了帮他们——
他也有着自己的算计。
因此,许多话倒不必一味否认,只求双方心领神会即可。
“然不久前那次提醒,隐晦了些,倒未能参透。”张眉寿说道:“法师所指要张、苍两家多加防备,不知是何因由?”
她自然知道对方之意是要他们多加防备继晓。
可当日她替苍家老太太解蛊之后,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故而,她和祝又樘推测,当日她解蛊之事,应是尚未传到继晓耳中。
如若不然,继晓不可能半点动作都没有,甚至还在一味地命人暗中紧盯着苍家——
眼下想来,应是有人在暗中替她遮掩了。
而那个人是谁,此时亦是显而易见的。
章拂答道:“如今贫僧处境有变,许多事情已不便插手。”
若换作从前,他倒不必特地提醒。
但此时苍家之事已由章明接手,他哪怕尽力拖延,却总不是长久之计。
祝又樘与张眉寿闻得此言,心中皆有猜测在。
所谓处境有变,自是指继晓如今最重用之人已不是他。
反观上一世,直至继晓被治罪,章拂尚且为对方所信任——可见是这一世章拂所行之事,与上一世相比之下有了改变,从而惹了继晓不满,甚至是疑心。
而这些改变,应多半是由他们带来的变数所致。
但话既至此,便说明对方愿意与他们深谈。
张眉寿遂直言问道:“那法师可知,苍家公子所中的追去蛊,蛊引是何人?”
方才那句话,实则只是试探对方的态度,而这句话才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听她道破追去蛊之事,章拂眼底到底有几分意外之色。
他既疑心张眉寿与苍家老太太解蛊之事有关,也曾想过对方兴许通晓蛊术,却不曾想到竟连追去蛊这等鲜为人知的念蛊,都已了解的这般清楚。
而张眉寿便是日常出行,身边除了那名洞察力敏锐的仆从之外,更也有太子的人在暗中保护——是以,他对对方的具体行踪与暗中所为,一直所知不多。
眼下想来,必是与继晓一直找寻的南家嫡女,也就是张家的那位苗姨娘有关。
可张家姑娘显然对追去蛊之事,亦是刚知晓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