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不及做太多反应,就见阿荔摸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冰窖的门。
宋聚跟了进去,默默拢紧了身上的外披。
他总算明白外甥女为什么要交待他多带一件外衫了……确实很实用,甚至有些不够用。
“蓁蓁,究竟为何要来这里?”
拿来藏冰的地窖以青砖建成了拱形,因只是宋锦娘院中单独的一处小冰窖,故而空间有些狭小,使身形高大的宋聚倍感压抑。
“舅舅有所不知,据哑婆与我描述,这百日蛊为一对母子蛊,子蛊被种入人体内,在百步之内,却仍能与母蛊之间存有感应在,子蛊正是依附着这种感应而活。而这种感应一旦被长时间阻隔,子蛊便会取人性命——”
宋聚听得面色不停变幻。
百步之内……
他明白了。
“而这百日蛊的母蛊,必须要在寒冷不见天日的地方才能存活。”张眉寿说话间,目光环视四下:“阿荔,去找一找。”
阿荔应了下来,将手中刚重新点亮的风灯放下。
冰窖中除了贮存冰块之外,还放置了几口箱子拿来存放一些惧怕暑气的食物及名贵补品之类。
片刻后,阿荔便在那几口箱子后面发现了一只木匣。
宋聚忙走了过去看。
那普通的朱漆匣子被几只锦盒压在下面,半点也不引人注意。
宋聚从阿荔手中接过,只觉得分量极轻。
“倒像是空的一般——”
看着其上那只小铜锁,宋聚微微皱眉。
可若是空的,又怎会上锁?
又被藏放在几口大木箱后面,其上堆着许多锦盒,轻易根本不会被留意到。
宋聚一颗心忽上忽下,捧着盒子,看向四周。
他急于想知道这盒子里究竟是不是如外甥女所猜想的那般,而这小锁看起来并算不上十分牢固,寻了硬物砸开就是。
“舅舅,不如让阿荔来吧。”张眉寿及时说道。
宋聚点了头。
他之前听说过,外甥女身边的这个丫鬟有些功夫在身。
但接下来的画面跟他想象中不大一样。
只见那丫鬟蹲身下去,从袖中摸出了一根铁丝来,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将那把锁打开了来。
“……”
竟是这种“功夫”吗?
他都不知道,现如今在京中做丫鬟,竟还须掌握这种冷门到甚至在触犯大靖律的边缘危险试探的手艺。
阿荔面色如常地将锁取了下来。
这手艺她是从棉花那里学来的。
毕竟她家狗男人本是杂技班子出身,又跑过江湖,所学杂且全。
匣子被打开,宋聚一眼就看到了空荡荡的匣子里,有着一条长约一指,通体看起来有些坚硬,黑紫色的无足虫。
宋聚瞳孔微缩。
他从未见过这般奇怪模样颜色的爬虫。
原本一动不动的虫子此时像是察觉到了匣子被打开,竟忽然蠕动了起来。
但并没有动上几下,又恢复了安静,蜷缩了起来,似乎是没了力气。
而此时,几人忽听得外面传来了惊呼声。
“快去请那医婆来,大姑奶奶忽然咳血了!”
“快些!”
那是丫鬟惊慌失措的声音。
宋聚脸色大变,转身就要往外走。
“舅舅!”张眉寿将人喊住:“应是这蛊虫方才受到了惊扰,使得姨母体内的子蛊有些躁动——您放心,此时姨母应无大碍。”
而舅舅此时若贸然出去,才是不妥。
宋聚登时顿足,转头看向阿荔手中已经合上的匣子。
若说方才他还有些怀疑的话,那么眼已是下由不得他不信了。
“这匣子里……就是那所谓母蛊?”他语气紧绷地问。
张眉寿点头道:“没错,我从哑婆那里得知,此蛊离开蛊主的鲜血饲育之后,只能存活百日左右——而母蛊一旦死去,子蛊失去感应,姨母便危险了。”
宋聚的脸色沉得吓人。
四周寒气逼人,却压不下此时他内心的怒火与焦灼。
单是听那医婆说,是一回事,眼下亲眼见到这蛊虫,又是另一回事。
对方这般歹毒阴险,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他阿姐性命,倒像是谋划已久!
这东西被存放在此处,若说没有内应,他是一万个不信!
更为紧要的是,那蛊虫看起来似乎已是强弩之末,不知还能撑上几日——在那之前,能找到幕后的主使吗?
不觉间,他将目光从那只匣子上移到了外甥女身上。
他意识到,这个孩子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冷静和理智,即便是在面对那骇人的蛊虫之时。
女孩子也在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一丝闪躲:“舅舅,这冰窖的钥匙,是姨母给我的。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舅舅从中商议配合。”
这也是她选择带舅舅来此处,将一切都在他面前摊开的原因。
姨母病重,外祖父年迈体弱,她若想在宋家行事,必须要有舅舅的配合才能在顺利之余,做到事半功倍。
接下来两日间,宋家渐渐传开了一个消息。
810 可疑之人
大姑奶奶的身子有大好之势了。
人人都说是二姑奶奶自京城带来的那位患有哑疾的医婆,使了不知什么灵丹妙药将大姑奶奶给医好了。
因是好消息,下人们议论传扬起来也并不遮掩,是以短短两日的工夫,宋家上下就已是无人不晓。
如此之下,宋家沉积了多日的压抑气氛也在逐渐消散。
时值正午,锦清居内,宋氏正在房中陪着宋锦娘用饭。
而此时,有丫鬟入得房内,笑着通禀道“太太过来看大姑奶奶了。”
宋锦娘闻言道“快请进来,怎好叫人还在外头等着?”
她话音刚落,就听外间的俞氏笑着道“看来阿姐当真是大好了,单听着声音都亮了太多哩!”
说话间,人已走了进来。
宋氏起身含笑行礼“嫂嫂。”
“快些坐下——不知你们还未曾用罢饭,早知就晚些再过来了。”俞氏说着,忽然惊喜地“呀”了一声,看着倚在榻中的宋锦娘,道“阿姐今日竟是已经能下床了?”
宋锦娘笑微微地道“躺得久了,身上都要生出蘑菇来了。忽然离了床榻,好似连路都不会走了……今日还是芩娘扶着我,才勉强走了几步而已。”
“那也可见是要大好了!这样的好消息,阿姐怎也不差人告诉我一声儿?”俞氏话中似有埋怨,却满是亲近。
边说边扫了一眼榻边长几上的饭菜,只见已是用了大半,宋锦娘面前的粥碗,也快要见了底。
见状,俞氏眼中笑意更深了些。
“到底你每日都要过来的。”宋锦娘笑着道“再者道,又不是什么大事。若说大好,怕还有的熬。”
“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阿姐这才短短几日,有此恢复,已是少见了。”说着,忙催促道“都别理我,饭可得趁热吃——我就是顺道儿来看看阿姐,见阿姐精神这般好,也就放心了,这便回去了。”
宋锦娘点了头。
“知道你忙,也不留你多说了,晚间得了空再过来就是。”
俞氏自是点头连声道“好好好,晚间必要来陪阿姐和芩妹说话的。”
“嫂嫂慢走。”宋氏将人往外间送了送,片刻后折返回了内室当中。
宋锦娘放下了筷子,微蹙的眉心泄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宋氏连忙喊了赵姑姑来,二人几乎是合力将人抱回了床榻上。
“阿姐可是难受的紧?”宋氏满眼心疼,握着宋锦娘的手。
“说句实话,自吃了这药之后,倒确实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宋锦娘笑了笑,然那笑却渐渐转为了叹息声。
但再怎么瞧着精神变好了,却也是假的。
今日那些族人多遣了女眷来看望她,见她确有“好转”迹象,想必是能消停几日了。
但至多也只是几日罢了。
若她一旦……
“阿姐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宋氏轻声安慰道“那哑婆不是在纸上写给你瞧了么,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放宽心。”
宋锦娘斜睨了她一眼,半点也不配合地道“这个时候你叫我放宽心,不是存心为难我吗。”
人终有一死,但她宋锦娘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若不能叫她看清那背后藏着的究竟是人是鬼,即便是死,到了黄泉路上她必也要再掉头回来。
然有一点……
但愿真相不是她猜想的那般。
……
天色渐渐暗下。
晚饭罢,张眉寿坐在房中对灯拆信。
见得那熟悉的字迹,还未去看内容,她便觉得一颗心莫名安定。
只是……回回对方这信写得都过于厚了些,少说也要费上五六张纸。
她倒也不缺耐心去细看,只是每每回信时,总要愁得不行——正所谓礼尚往来,她若写得太少,岂不显得敷衍?
可偏偏关于正事,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而已,横竖用不了半面信纸,于是只得绞尽脑汁说些有的没的,加上比不得那位殿下的笔下生花,便显得絮叨得很。
再有便是,这习惯可谓影响到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今日落了雨有些凉,心中不由就念着回头要在信上写于他看;瞧见两只猫儿打架,就同高手过招儿似得,有趣地紧,头一个念头也是要告知他……
真真是将絮叨二字的精髓,给刻进了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