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 第605节

“是。”

“……等等!”俞氏忙上前几步,神情紧张地道:“不能去!”

她想象不到那个男人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因为那根本就是个疯子!

若她此次成功了且罢,可她偏偏失败且暴露了……那男人未必不会当着老爷的面,以此作为要挟,让宋家放弃追究此事!

想到这种可能,俞氏只觉得天都塌了,叫她片刻都喘息不了。

见宋锦娘执意要走,她踉跄着扑上前去,抓住那车椅,“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阿姐……当真不能去!”

她摇着头,几乎是泪流满面。

宋锦娘闭了闭眼睛,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阿芝,你我本是一家人,这是求不来的缘分。你别瞒了,我也不想再问了。”

听得此言,俞氏心中本就已经不堪一击的坚持悉数崩塌。

“是……此生能与阿姐和老爷做一家人,是我的福分,怪只怪我自己当年识人不清……”

她哭着道:“今日我将实情说与阿姐听……不求阿姐能够体谅,只求阿姐帮一帮我想个法子。我知这话过分厚颜无耻了,分明是我害了阿姐在先……哪怕觉得我虚伪,可在我心中,始终对阿姐是钦佩,爱重且感激的。只是我实在是太怕了,我不敢说,不敢去面对……这些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是心惊胆战,便是做梦都要惊醒……”

宋锦娘听在耳中,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说就是了,听罢之后,我自有衡量与分寸。”

便是这不置可否的一句话,却仍叫俞氏觉得心中有了些许依托,她鼓起勇气讲道:“……当年琪哥儿未满三周岁时,曾生了场重病,我记得那时商号里正是忙乱之时,老爷子和老爷还有阿姐,都不在苏州。我一个人带着瑜哥儿和琪哥儿,又无助又害怕,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偏偏琪哥儿他连日高烧不退,到了后头,甚至就连城中的郎中都不愿替他医治了……”

823 因果

回忆起这些往事,思及自己彼时的心境,俞氏语气复杂之极:“我带着琪哥儿四处去求人问医,宋家族内几乎无人肯出面相助,生怕担了责任一般。后来,是云家已经出了嫁的三姑奶奶帮我寻来了一名郎中,救了琪哥儿一条命。”

“嗯,这件事情我记得,父亲回来之后,头一件事便是斥责了那些族人,说他们不知轻重缓急远亲厚薄。还有几人因着此事,子子孙孙至今未得重用。”宋锦娘语气平静地道。

“是啊。”

俞氏苦笑着点点头。

公公做得已然足够好了,是在替他们母子鸣不平。

也是自那之后,宋家族人无人再敢看轻她半分。

可她当时半点不曾体会到老爷子的好,认为那不过是惺惺作态,心中对宋家始终存有不满。

又埋怨宋聚迟迟不见回来,好似不曾将她母子放在心上。

毕竟当年她嫁进宋家时,暗中本是受了自家父母以死相挟,心底对这门并不合心意的亲事,是抱有怨尤之心在的。

心中有偏见,所见自然都是不好。

然而待明白一切,知道谁才是真正待自己好的人,想真心实意地好好过日子时,已经晚了。

“我记得那云家三姑奶奶,与你本是手帕交。我与父亲回来之后,便命人备下了重礼,且是你亲自上门道的谢。”宋锦娘讲道。

她本也是想一同过去的,可那时刚和离不久,怕人家觉得晦气,才没有上门讨嫌。

但说起来,那庶出的云家三姑奶奶也是个短命人,早些年间就患病过世了。

“便是那一日我出城去了云清镇,登门道谢。”

说到此处,俞氏神态间满是自嘲之色:“那时我心中皆是感激之意,又因我家中父母刚过世不久,便将她视作了交心的故人好友来看待自觉极不容易得了闲空,便与她多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要回城时,她却以回城路远,夜里赶路恐不安全为由,将我留了下来过夜。”

“那时正值她家中夫君出了远门,恰也无需避嫌,我有心想同她多呆会儿,便答应了。于是遣了丫鬟和车夫,回宋家传了信儿,吩咐他们明日一早再去云清镇接我。”

宋锦娘没说话。

如这等小细节,她自做不到事事记得清楚。

但听到此处,她已隐约预料到了什么。

“晚间她设宴,只我与她二人因那时我心中自觉有些矫情的心事在,便同她吃了些酒。可分明只吃了两杯而已,不知怎地,竟醉得厉害”

俞氏话至此处,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后来回了房中歇息,不知是什么时辰,有人进了房中那是个男子”

余下的话,她再说不出口。

宋锦娘微微握紧了手指。

果然。

“那人可就是云家大东家,云渠”

她知道,那位云家庶出的三姑奶奶,同这云渠乃是云家同一位妾室所出,二人乃是亲姐弟。

“阿姐,我即便幼时与他相识却也知嫁人之后理当恪守妇道!彼时我根本不知他是何时回的苏州,更不知他当日也在那里我我也反抗过,可根本反抗不得后来疑心,那酒水里根本是有人下了药的,是为了刻意算计于我!”

而更为荒谬的是,她那时即便恨极了恼极了对方,却也只当对方是对她余情未了,不满她爹娘当年嫌他只是个不被看重的庶子,因此不同意他二人的亲事,此举或只是出于泄恨。

却不曾想到,多年以后,这件事情会成为他来拿捏她的把柄!

如今想来,对方那时未必不是已经存下了以此威胁她的意图只等着有一日真正能用得上她。

“”

宋锦娘有心想问一句“为何当年不说”,可到底没有问出口。

为何不说她想,放眼全大靖,也应当没有几个女子敢有说出来的勇气。

更何况是要对婆家人言明。

这也是她时常觉得这世上不公之处。

张眉寿心情亦是复杂。

于一个女子而言,有什么会比性命来得更紧要除了孩子之外,她母亲方才未曾说出口的还有一个名节。

这种事情,即便是闹到公堂之上,最容易遭人耻笑的还是女方,乃至女方的娘家,婆家皆要沦为长长久久的笑柄,甚至要累连的孩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瑾哥儿是不是宋家的血脉?话说至此,你也不必再瞒了。”宋锦娘冷静地问。

“我不知道”

俞氏不住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那之后没几日,老爷便也归了家我发现自己有孕之后,没敢声张,身边却也没信得过的人,更不敢去药铺,只得暗中悄悄寻到了一位江湖郎中买了落胎药。

可谁知那药出了问题胎不曾落掉,反倒叫我大病一场。那病没能瞒得住老爷,他执意请了郎中过府,有身孕之事正是那时传开了。”

接下来,她一直卧床,一应饮食起居皆有人贴身照料。

待到可以下床走动时,月数已经大了,她心知落胎药不能再用,干脆故意从台阶上摔下来。

可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那胎儿竟还是保住了。

自那之后,身边的丫鬟婆子无不打起了精神时刻留意着,她也再难寻到合适的机会。

但这一切带来的后果是瑾哥儿出生之后便体弱多病。

“瑾哥儿出生之后,我暗地里当真如疯了一般时而觉得他是老爷的血脉,又时而疑心他有时犯起疑心病来,我甚至刻意不给他喂药,看他病得越来越重甚至还拿被子捂过他的口鼻,可到最后又实在狠不下心来且偏偏老爷待他格外疼惜怜爱,我心中更是觉得如刀剜一般!”

说起这些,俞氏拿拳头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胸口处,神情痛苦至极,“可瑾哥儿有什么错,错的是我而已!”

“你以为你错在哪里?难道是当年之事吗!”

男人忍无可忍的暴喝声忽然响起,紧接着青竹帘被人蓦地掀起,缀着的精致玉坠叮当作响,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外间大步走了进来。

824 晚了

俞氏大惊失色,瞳孔不住地紧缩着。

老爷怎么会在外面

她还没来得及求阿姐替她保守住这个秘密

“当年之事,你是受害一方,有什么错?!你错的是独自咽下这一切之后,为了掩盖真相,不惜要做他人手中的刀,反过来残害阿姐的性命!且在阿姐性命攸关之际,你仍不知悔改,宁可偿命,也不愿说出真相弥补过错!”

退一万步说,即便人人都有替自己保守秘密的权力,可若以伤人性命为前提,那便不值得原谅!

哪怕是天大的苦衷,都不该成残害亲人性命的理由!

宋聚眼神如刀,其中既恨且痛,高大伟岸的身形颤栗着,仿佛一座随时都要倒塌的大山。

俞氏艰难地站起身来,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颤声道:“老爷以为我想这么做吗?这些年来,老爷以为我不想死吗?若我的死可以了结这一切,我绝不会忍痛对阿姐下手!可我若死了,若云渠哪日疯了,要拿当年之事来做章,孩子们要如何自处,宋家的颜面又该往何处安放?”

“你死或不死,又能改变得了什么?你活着,替他谋害阿姐性命,难道这一切就能被改变吗?难道他当真会因此再不提旧事,就此将这绝好的把柄抛到脑后?”

宋聚两步走到她面前,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襟,红着眼睛道:“你死了固然没用,可阿姐的死,又能改变得了什么!且为何非要死人?便不能说出来,一同商议对策吗!说到底,不过是你为求一时遮掩,便将他人性命置之脑后罢了,还扯什么为了孩子,为了宋家大局!”

说着,蓦地一把将俞氏重重推开,眼中是化不开的伤痛与失望。

俞氏撞到榻角边,脸色苍白地道:“在老爷心中,我便是这般自私这般不堪吗?是,我承认,我对不起宋家,对不起你,对不起瑾哥儿,更对不起阿姐可这些年来,我为了弥补过错,没有一日能够安眠,我怕瑾哥儿当真不是宋家血脉,一直引导着他远离商贾之道,我叫他读书,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叫他日后不去沾染宋家的生意产业?”

听着这些,宋聚攥紧了拳,又缓缓松开。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陡然低了许多:“瑾哥儿喜欢做什么,该由他自己来决定。而你若早些时候同我说这些,我不会怪你,我反倒要感激你这些年来的用心良苦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也是寻常人,确实不敢夸下海口,说那件所有男人都会介意的事情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会将俞氏逼入绝路,更不会将全错的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或许,他们本不至于闹到这种无法转圜的地步。

俞氏闻言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既有震惊,更有茫然。

老爷最在乎的似乎与她所想的不同。

她张了张嘴,唤了声“老爷”,却再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这时,宋锦娘和张眉寿,已经离开了内室。

守在外面的阿荔迎了过来,看了一眼内间的方向,低声道:“姑娘,方才宋舅爷过来,不准奴婢出声”

张眉寿点头“嗯”了一声,“无妨。”

或许这些事情最不该瞒的便是舅舅。

想到这里,她转头对宋锦娘道:“姨母,是否要让阿湘和阿荔留下来一个,暂时先守在这里?”

这件事情对舅舅的打击必然是难以想象的沉重,而俞氏的状况也并不冷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妙了。

宋锦娘点了头。

“就让阿湘留下吧。”

阿湘应了下来。

阿荔则上前推过宋锦娘,一行三人回了锦清居去。

“怎么样?可松口了?”宋氏问道。

“岂止是松了口,还全叫你猜对了。”宋锦娘被扶着坐进榻中,道:“孩子,还有名节不外乎是这两样。”

“名”

宋氏脸色大变,险些要惊呼出声。

竟当真还与名节有关?!

她瞧着她这嫂嫂,倒不像是那等不正经的妇人才是!

宋锦娘便将大致的内情经过复述给了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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