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大师看着僧袍之上血迹斑斑的继晓,念了句佛。
继晓后退数步,狞笑道:“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当初在天门山寺时,我就该早日送你下去同师父团聚才是!”
无名大师无奈摇头。
继晓蓦地抬手,扬起一阵姜黄色粉末。
众人急忙掩住口鼻相阻。
而继晓趁此时机已经疾步出了内殿。
殿外已有数队禁军赶来,禁军统领抬手冷声道:“继晓妄图刺杀圣驾,速速将其拿下,若有反抗,当场诛杀!”
瞬息之间,百名禁军持刀逼近,宫墙之上弓弩手蓄势待发。
刚逃下汉白玉石阶的继晓缓缓止步,环顾四下,带血僧袍被夜风鼓动而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不能死,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哪怕这次不幸败了,可只要他活着,还有命在,就能有拿回一切的可能他已经找到了天定之人,只要再耐心等一等,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待将天定之人的气运据为己有,那么这一切终将还会归于他手!
继晓这般想着,竟渐渐冷静了些许。
看着逼近的禁军,他作势放下了手中的剑,做出不反抗的姿态来。
禁军便暂时只将他围起。
祝又樘带着无名大师自殿内行出,看向被围在中间之人,正欲出言命禁军动手之时,却听身侧的无名大师开了口。
“师弟,你该认输了。”
有些话,他今日或许要说透,才能消除对方刻在骨子中的执念。
若执念不断,恐祸患难除。
“这条路,你从一开始便走错了,自然怎么走,都是绝路。放下执念,往生赎罪,方是正道。”无名大师声音振振,入耳洪亮。
继晓唇边俱是讽刺与恨意。
“走错了?命运不公,我便唯有自己来选!当初,便是师兄偷偷将人放走的吧不可再妄加干涉命定之人之事,师父的交待,师兄莫非忘了吗”
“我放走的人,乃是无辜之人,与命定之人无关。”无名大师念了句佛,神态平静。
继晓笑意登时凝滞。
与命定之人无关?!
无名大师叹息一声:“当初师父窥得一线天机,乃是天意在此,为苍生念,需替命定之人避祸,保其平安入世。既为避祸,又怎会毫无应对呢”
继晓满面震惊无法掩饰。
避祸
应对
这些他统统不知!
他只知道师父探得天机,南家嫡长女会诞下命定之人!
南氏竟不是他要找的人吗?!
“真正的命定之人在哪里!”
他几乎是失控地怒吼出声,眼角青筋暴起,仿佛整个人都处于癫狂的边缘。
这个突如其来的颠覆,比置身绝境来得更加叫他恐惧。
这说明他这些年来所有的苦心谋划,步步为营,皆是水中月,一碰即空全是假的!
无名大师微微侧头,看向了身边的少年。
“阿弥陀佛,天意自有定数”
继晓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琉璃宫灯下,长身直立的少年气质清贵卓然,深色披风衬得人面容深刻英朗,恍惚望去,竟有几分不似凡人。
“”
继晓眼神震动,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是太子?!
然转瞬间,脑海中却已闪过了太多蛛丝马迹。
这个少年实则早已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一面,只是他心中认定命定之人另有他人,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切哪怕到了最后,也只是将对方视作威胁而已,而不曾想过对方或许就是命定之人!
他早该起疑的
尤其是泰山地动之时!
彼时大靖上下无人不称当今储君为真龙降世他为何偏偏不曾多想一层!
为何?!
继晓一遍遍在心中怒吼着问道。
“天地如棋局,你置身其中,不服命运,翻云覆雨皆由你,然想破局而出,却是妄想。”无名大师道:“师弟,这便是天道,你破不了的,认输吧。”
哪怕他自认为造出了变数,企图以这变数更改命运,却不知这变数亦在局内罢了。
“不我不信!”
继晓陡然上前数步,神态因激动而扭曲可怖。
数名禁军见状立即攻上前去。
“啊!”
数人刚近得其身,却忽被一阵怪力重重冲开,几名禁军应声痛苦倒地,身上的禁军服与裸露在外的皮肤皆有着程度不同的灼伤。
烧焦的气味顿时传开,这诡异的一幕让众禁军皆变了脸色。
“妖术”
这定是妖术!
“将人拿下!”
禁军统领见手下退缩,亲自就要带头冲上前去。
然此时,却听得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靳统领,都退开!”
禁军统领闻声望去,只见是太子身边最常带着的那位名叫清羽的侍卫发的声。
“退!”
他一声令下,禁军皆往四下散开,大多数皆护在了养心殿前。
下一瞬,四名身穿材质不明盔甲的侍卫拉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四人轻功卓绝,铜网还未落,人先至地,一人一角将连有粗长铜线的四角借铁锥死死地插入地下。
待动作极快地做完这一切,闪身退开的瞬间,铜网恰落在继晓头顶,将人死死地罩住。
继晓发狂一般挣扎着,铜网之上甚至可见不明火光迸现,白色僧袍多处碎裂。
此时,隐在暗处的弓弩手齐齐拉动弓弦。
“咻”
“咻”
利箭齐发,破风刺入铜网之下。
网下之人身体渐渐僵直,鲜血自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他艰难地转动着眼珠,似想要去看巍峨的宫殿,又似想铭记仇人样貌,更像是不甘就此闭上眼睛,他恐惧自己的一切归于混沌,这世间他想追逐想得到的一切都将变得无法触及
可他到底是倒下了。
“嘭!”
一声坠地巨响,使得四下围看之人的心终于安稳落下。
“待人气息绝了之后,立即将尸首焚烧。”
祝又樘吩咐着,看向无名大师:“骨灰便交予大师吧”
无名大师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后,含笑点头。
说是天定之人,无论才干天资还是心性胸襟,确实都非常人可比。
祝又樘转而将其它善后之事安排妥当,又入殿内看了昭丰帝之后,方才大步离开了养心殿。
他一路走,却不是回东宫的方向。
身旁跟着的心腹太监也不知他要去何处,却也不敢多问,直到察觉到:这似乎是去长丽宫的路
殿下这个时辰贸然去长丽宫,显然有失妥当。
然而他的疑虑很快便被解除了。
在行到一半之时,太子殿下便停了下来。
确非是意识到这不合规矩,而是
心腹太监望着同样迎面匆匆走来,身穿绯色衣裙的少女,不禁大吃一惊。
张姑娘怎么像是跟殿下约好了似得!
见得祝又樘,张眉寿脚下更快了些,几乎是朝着他小跑了过去。
祝又樘望着她,待她走到面前时,却是伸出双臂将人拥入了怀中。
张眉寿紧紧地反抱住他,低声问:“死了吗?”
“放心,死了。”
“”
这般亲密的举动,却又这般过分简单血腥的对话,心腹太监瞠目结舌片刻,而后默默避远了些。
张眉寿大松了口气,自他怀中挣脱开,忙看他可有受伤。
见他面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来不及问,就听他道:“不是我的血。”
那就好
张眉寿总算露出笑意,看着他,刚要说些什么,右手却忽然被他挽住。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张眉寿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此时问也不问是何处,只笑着点头。
二人一路走,虽是春寒陡峭的深夜,却也浑然不觉得冷。
然而路上祝又樘仍不由分说地将披风解下了系在她身上。
他带着她来到了宫中最高处,碧霄阁。
这是前世他独自一人最常来的地方。
二人凭栏并肩望远,俯瞰着宫中夜景乃至城中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