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张老太太气得嘴唇发紫,“你竟不知自己此番险些惹出大祸来吗?这一回是放火害你三妹,下次呢?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待你再大一些,是不是连我这个老不死的祖母也要害了!”
她不见得有多么疼爱张眉寿,而是张义龄的德行太过不堪,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张家的底线。
“祖母,我没有……”
张义龄急着解释。
“奴婢也听见了!二少爷分明是说下次还敢,还暗暗冲三姑娘吐了舌头扮鬼脸呢!真乃毫不知错!”阿荔连忙补刀。
张义龄整个人都懵了。
他什么时候吐舌头了!
这死丫头说谎话的能力也太高超了吧。
偏偏……这还真就像是他平时做惯了的事情,说他冤枉恐怕都没人相信!
这不,连他爹娘都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张义龄有心想再辩解,却听张老太太厉声道:“看来这是不打不行了!来人……给我打,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她说话间,已经抓了香炉边的一支鸡毛掸子丢了过去。
阿荔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捡了起来。
张老太太身边的蒋妈妈已经将张义龄拖去了堂外。
张义龄被按在长条凳上,阿荔挥着鸡毛掸子不用别人吩咐,也不打别处,专打他的屁股。
她虽然气极了二少爷害自家姑娘,但也是懂得分寸的,只会将张义龄打得疼得嗷嗷叫,而不会伤及到筋骨,以免留下后遗症,再赖上她!
她生怕等会儿大房的人求情,便要喊停了,别再打不回来姑娘险些被火烧的本儿,所以一下接着一下,抽的又准又快。
张义龄鬼哭狼嚎着,疼得理智全无了,开始还是求饶,后面就直接骂起阿荔和蒋妈妈来,扬言日后要剥了她们的皮。
阿荔闻言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死胖子,想剥我的皮?那我就先将你屁股打开花儿!
她手上力气愈重,鸡毛掸子扬得愈高。
“瞧瞧,瞧瞧……不打能行吗!”张老太太越听越气。
甚少见张老太太发这么大的火,张彦也明白儿子这回是真的犯了太多忌讳,像老太太所说的‘不打不行’,可关键是……打了能行吗?
也不行啊!
他心疼又着急,走到张老太太面前。
“老大,你别再护短了!”张老太太气得嘴唇还是乌青色。
张彦硬着头皮道:“母亲,真不是儿子护短。而是咱们张家乃读书人家,这般一味动粗,且不说传出去不好听……就是古书有云,教育子女,须得循循善诱,您一味施以暴惩,只怕也是白费心思啊!”
“说得好听,循循善诱,那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不诱!你倒是诱啊!再者道,我管他有用无用,即使没用,也要打,全当解气了!”张老太太强势地道。
“母亲!”张彦无奈至极。
柳氏又跪了下去求情,说什么“要打打她”、“孩子太小受不住”云云,直哭得帕子都湿透。
张眉妍也在哭求。
一时间,她们在堂内哭,张义龄在堂外嚎,情形乱极了。
张彦攥着拳不再说话,强忍着怒气。
平心而论,都是有孩子的人,张峦和柳氏听着张义龄的痛哭嚎叫不免也心软起来,可转瞬间想到那场大火可能带来的最坏结果,他们到底忍住了。
鸡毛掸子打不死义龄,大火却能要了蓁蓁性命。
张峦将怀中的女儿抱得越发紧。
他知道大哥一直在看着他,等着他来开口求这个情,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他也知道若他不肯开口,大哥必然会对他有所记恨,但眼下,他不想违背本心!
是对是错,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自己的孩子没教好,大大妨碍到了别人,那就不能怪别人替你出手教训了!
张峦与张彦无声对峙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道讶异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这孩子犯了何错啊?”
012 祖父清奇
院中忽然进来了一位身形清瘦,穿灰色道袍的老人。
他手里抓着把拂尘,稀疏花白的头发挽了个小髻,拿一根磨得发亮的旧桃木钗固定在头顶。
张义龄听到他的声音,连忙挣扎着朝他喊道:“祖父救我!”
老人已经走近,皱着眉摇摇头,不赞同地道:“快些停手,莫要再打了。”
阿荔累得脸色通红,却仍不甘心就此停手,然而张老太爷的话她不能不听,故而最后一下便抽得尤为地重,张义龄疼得眼睛都睁不开,嗷嗷惨叫。
张老太太已经带着两房的人走了出来。
张老太太一看张老太爷就来气。
“父亲。”张彦和张峦面色各异地喊道。
张老太爷拿手里的拂尘指着横趴长凳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朝张老太太叹着气问道:“蓁蓁犯什么大错了,你竟将这松鹤堂搅得如此血雨腥风?”
张眉寿眼角一抽。
认错人也就罢了,可连性别都弄错……这……这果真是她亲祖父无疑啊!
这股子一本正经的疯癫劲儿,哪怕隔了一世,也还是如此清奇。
刚巧她祖父大名就唤作张清奇,这就让人不得不赞叹人世间之巧妙了。
张老太太闻言气得不轻。
她懒得解释,只气愤地道:“你还知道这里是松鹤堂!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毕竟下人太多,她将这半句话生生憋下了。
“你……”张老太爷倒是显得极无奈,淡然地摇了摇头道:“罢了,不与尔等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你既不懂,我又何必多做解释。”
说罢,就要进房歇息。
蒋妈妈死命地按住张老太太的手,才勉强压制住了她将手中的拐杖丢到张老太爷身上的冲动。
“怒急伤肝,您看看老太爷精神还抖擞地很……”蒋妈妈小声劝道。
张老太太一面竭力压制着怒气,一面点头道:“说得对……不能气。”
必须得养好身子,好让他死在自己前面!
就为了等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的时候,告诉他——你修什么仙问什么道,求得什么长生,到头来不还是没我活得长!
这句话她练了几百遍了,就等着痛痛快快说出来的那一天呢!
绝不能再气了,得稳住。
张老太太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做了几个深呼吸。
那边柳氏已经趁机让婆子抱了张义龄起来,张义龄喊痛,只有改为背着,以免再碰到他屁股上的伤口。
柳氏一边替儿子擦着泪和汗,自己还一边落泪。
“让人去请郎中。”张峦说道。
罚得也够了。
张彦闻言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心道方才眼睁睁看着亲侄子挨打,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这会子竟扮起好人来急着让下人去请郎中!
他心中有气,语气便不太好:“不知这般罚,能否让二弟消气?”
张峦哪里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夹枪带棒。
他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对他这个大哥明里暗里的帮衬。
甚至就连张彦当初考中进士,也多半得益于他的押题。
他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只认为兄弟间互帮互助是应当的。而若像今日这般,出了矛盾,只当讲清道理,错了便诚恳认错。待此事揭过之后,兄弟还是兄弟,将此事当作前车之鉴便可,而断不该因为孩子的事情仍旧心存记恨。
可大哥的反应,显然是跟他的想法不同。
“大哥,若今日犯错的是鹤龄,我也绝不会包庇。”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犯错不要紧,我们应当想着如何更正,而不是因此置气。”
他承认他是给女儿出气做主,但义龄受到的惩罚,本就是他应得的。
“二弟说得甚好。”张彦口不对心。
张峦见状心底失望,也不愿再同他多说。
“三个月内,不许离开自己的院子!就当是养伤了!”张老太太看着张义龄,最后发话道。
张眉妍悄悄躲藏在柳氏身后,生怕自己也被禁足。
柳氏连忙求道:“老太太,三个月委实太长了,这么久不去私塾,只怕会耽搁课业啊。”
张老太太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她一心想着让子孙们多读书,光大门楣,对孩子的课业看得向来很重。
柳氏正是抓住了她的心思。
“那可以让二哥在禁足的同时背书写字啊!家中清净,刚好修身养性呢。”张眉寿在张老太太改变主意之前出声说道。
张峦听得眼睛一亮。
他怎么觉得……女儿这股子机灵劲儿,跟他那么像呢?
“可……家中又没有先生,谁来监督他,遇到生字,又该找谁?”柳氏道:“他父亲忙于公事,我又管着家中琐事,只怕无暇顾及。”
张眉寿悄悄捅了捅自家爹。
张峦知道这是该自己出手了,当即清了清嗓子,道:“大嫂不必多虑,此事交给我便是。我向来清闲,倒可加以督促,保管不让义龄落下半分课业。”
“怎好麻烦二弟……”
“不麻烦,乐意之至。”
柳氏彻底没话说了,趴在婆子背上的张义龄哭声越发止不住。
他都被打成这样了,这些奸人却还想着要害他!
张老太太在一旁面露满意之色。
“就按老二说得来。”她转头看向大儿子,见他黑着脸,就轻斥道:“此事本就是因你们没管教好义龄而起,眼下你二弟都放下成见、愿意帮着你们教授义龄课业了,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反倒如此没有风度?”
张彦闻言,只好暂时压下内心的种种不悦。
毕竟,开元寺起火一事,若真被有心人盯上了,想拿来做文章的话,还得靠着张峦的人脉来平息。
“母亲教训得是,是儿子过于护短了。千错万错只怪愚兄教子无方,只盼蓁蓁的腿能早日恢复,若不然我这个做大伯的实在良心难安。”后半句他是冲着张峦说的。
张峦低头看着一双眼睛灿若星子的女儿。
“蓁蓁的腿,一定会好的。”
……
张眉寿被抱着一起回了海棠居,张鹤龄和张延龄早已困倦了,便先被带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