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好歹还知道顾虑父亲的感受,不愿父亲受到“惊吓”,可怎么不顺便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年轻人就活该承受更多压力吗?
罢了,他且当作这是来自妹妹的特殊信任吧。
但是,他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
“三妹,将你的手给我。”
“作何?”张眉寿见他神色有些古怪,虽是心中犹豫,却还是将右手伸了出来。
她大约看出来张秋池受到了冲击,故而自己若连这点信任都不给他,实在也说不过去。
可事实却让她再也不想去相信任何人了!
“啊!”
张眉寿痛叫出声,挣扎着将手抽了回来。
“大哥,好端端地你为何要掰我的手指!”她不解又气愤。
方才张秋池握住她的中指便往手背的方向掰,力气之大,直让她觉得手指要被生生折断了!
却见张秋池大松了一口气。
“三妹,原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呢。”张秋池说着,有些抱歉地挠了把后脑勺。
张眉寿:“……”
哦,她记起来了,民间有传言,被鬼怪附身时用力地反折中指,便能逼得鬼怪现身……
可是大哥不是向来很排斥这类“蛊惑人心”的东西吗?
怎么现如今反倒用到她身上来了!
……
张眉寿回到愉院之后,让阿荔找了棉花过来。
她交待给了棉花一件新的差事——跟踪张彦,特别要留意他私下会去见哪些人。
棉花只答应下来,并不多问。
不到必要时不说话,一旦说话必定让人印象深刻——并非他生性寡言,而是师傅生前曾说,这样做会让人觉得比较牢靠。
所以,他有话一般都在脑子里自言自语。
三姑娘可真奇怪,总让他去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现在的孩子脑子里究竟装得都是什么东西啊?
“棉花师傅!”
他将要出愉院时,却被一道声音给喊住了。
这声音谄媚之极,直叫他六月的天儿里,当场打了个寒噤。
他转回身去,阿荔已经快步走到了他面前,手里头提着一只食盒。
“棉花师傅,这是我做的几样儿拿手点心,你带回去尝尝。”阿荔扯着脸皮笑了笑。
棉花:“无利不起早。”
阿荔闻言笑意僵在脸上,暗暗咬了咬牙。
一般不都是说无功不受禄吗?
“我想拜你为师,跟你学功夫。”她本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干脆痛快说出口。
棉花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阿荔站得笔直,昂首挺胸。
“虽是晚了些,但学些拳脚防身还是能成的。”棉花评价了一句。
自认天资聪颖、骨骼清奇的阿荔在心底翻了白眼,面上却喜笑颜开:“那咱们今晚便拜师吧!”
“拜师倒不必了。”
阿荔眼睛一亮。
拜师少不了要送拜师礼的,他既说不必拜师,却肯教她,倒是仗义。
“每月与我一吊钱便可。”
阿荔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散去,就那样僵在脸上。
“每月一吊钱……半年还差不多!”
“也好。”棉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里暗戳戳地笑了起来。
阿荔见他提着食盒转身离去,顿时清醒起来。
她忽然想到了当初姑娘将此人买下时的情形……此人报价向来虚地很,她怎不再多砍一些呢!
跑过江湖卖过艺的男人,手段可真肮脏!
……
次日,张眉寿照旧去了私塾内读书。
听女夫子在耳边讲着《女则》,徐婉兮百无聊赖地拿手中的羊毫胡乱地在纸上描画着。
极不容易熬到了放堂的时辰,起身向女夫子揖了礼,齐整整地道了句“夫子回”,徐婉兮便上前捉住了张眉寿一只手臂,低声说道:“蓁蓁,你随我回定国公府,我有好玩儿的东西给你瞧——”
张眉寿忍不住问:“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徐婉兮笑眯眯,张口正要答她时,却听书堂外一阵乱哄哄地,举目看去,只见是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从书堂外经过,个个脚步匆忙,还有人嘴里说着什么:“徐二公子投壶竟也有输的时候?”
“可不是么?徐二公子的壶投得本就极好,真难得遇着了对手,却也不敢不让着他……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
“不知赌得什么?”
“说是一枚玉佩。”
“原是瞧上了徐二公子的玉佩?”
“不是,是徐二公子瞧上了人家的玉佩!”
“啊!竟有这等事?”
一听到自家二哥的名号,徐婉兮自是要凑上前去。
“蓁蓁,咱们也瞧瞧去。”徐婉兮拉了张眉寿跟了上去。
紧接着,一群小娘子们也都跟着去瞧热闹。
待张眉寿与徐婉兮赶到时,投壶之处已围满了人。
于人群中,张眉寿一眼就瞧见了本该在东宫与太子伴读的王守仁。
她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128 活生生的孽缘
张眉寿微微踮起脚,朝着被围起的二人看去。
可奈何围观者甚多,任凭她踮脚眺望,却也看不到投壶之人。
只听着耳边有人议论纷纷:“徐二公子原已输了两局了……这第三局本都无甚可比的了,只为博回些颜面罢了。”
“让徐二公子连输两局,这可是头一例呀。”
“快看快看,又连中了,还是贯耳双投!”
徐婉兮听得心急又好奇,心里跟猫挠似得,也想凑上前看,可奈何她身旁没有丫鬟跟着,堂堂的定国公府小姐也不可能上前与人硬挤。
蒋令仪却去了最前面——她一路往前,一路跟少年小公子们轻声细语地说笑着打着商量,平日里最是难缠的少年郎也都不舍得为难她,纷纷与她让道,让她去前面瞧。
徐婉兮看在眼中,满脸不齿。
“蓁蓁,咱们可不学她那一套!”徐婉兮挽着张眉寿的手臂气哼道。
张眉寿无言叹气。
甭说学不学了,纵然是想学,怕也学不来的——须得知道,这玩意儿也是看天赋的。
“她跟别人怎么着我不管,可若想祸害我二哥,我定不留情。”徐婉兮愤愤地说着,声音只她与张眉寿可以听得到。
那边,投壶已经结束。
“全壶……这小公子可投了两局全壶!”有少年人惊叹地说道。
投壶乃富贵人家宴上取乐之事,他们倒非没见过全壶,可对方小小年纪,三局又有两局全壶,确称得上十分稀罕了。
一次全壶,勉强可说成侥幸,可两局皆中,便靠得是实打实的真本领了。
徐永宁每局十二矢,每每也投中了至少八只,已算得上个中高手,可依旧输得难看。
即便如此,他也没忘与对方揖礼。
偏偏那与比他还要小上两三岁,气质不俗的小公子,竟有些疑惑地问他:“徐二公子当真没有刻意相让?”
看得出,他不似虚伪,倒真疑惑。
徐永宁被气得脸色涨红起来。
“没有!”
本可以顺水推舟地说让了,可他才不是那等伪君子,没让就是没让,输了便是输了!
虽是丢人,却输得心服口服。
但是,对方那幅“了然之余,又有些失望”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是觉得他小时雍坊投壶一绝的绰号是徒有虚名吗!
徐永宁觉得丢人丢到了尘埃里。
尤其是他看到了平日里素来仰慕他的蒋令仪,此时正拿惊叹欢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对手。
徐二公子的自尊心彻底破裂了。
“二哥,你赌了什么!”徐婉兮此时方才走到他身边。
“……”这话问得徐永宁无法回答。
事情的起因源于他看不惯王守仁,又见王守仁带着那小公子来了私塾内,他欲挑衅王守仁,因瞧着那小公子腰间挂着的玉佩成色极好,他便提出了以那枚玉佩做注,比投壶之艺。
他事先也报上了自己“投壶一绝”的名号,免得让人觉得自己欺负人,对方知难而退不比也罢,总归能让王守仁丢些人便好。
可谁知那起先看似无意与他相比的小公子,听到他的名号之后,却一口应承了一下。
倒好似一副被勾起了好胜心的架势!
再结合方才那句“徐二公子当真没有刻意想让”,便知此人是奔着找对手的心态来了,因是没找到,虽是赢了,竟还觉得颇为失望……
还真是装逼于无形啊。
归根结底便是,徐永宁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只说是自己赢了之后的彩头,而压根儿没提自己要拿何物出来做赌注——这本是不符规矩的,可因双方都不在意,无人提起,是以也就被遗漏了。
徐永宁狠了狠心,摘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