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青梅,“不是让你们多送些炭来吗,没送够不成?”
周氏忙笑道:“送够了的,是想着白日里不冷,再说这火也不小了,凉不着的,善善你就别担心了。倒是你今儿不是说要跟姑爷去孟二少爷家吃酒吗,怎么过来了?”
季善笑道:“去了孟家的,吃了席后主家安排打牌,我又不会打,也不认识人,便带着青梅上您这儿躲清闲来了。对了,只他们两个洗头,您不洗吗?您要洗就让青梅去帮您吧。”
说着冲青梅使了个眼色,青梅会意,忙笑道:“是啊周婶子,我帮您冲水吧,之前里外打扫又是灰又是土的,正该好生洗一洗才是。”
周氏听得笑道:“我本来也打算要洗的,有你帮我冲水当然好了。那善善,你先坐一会儿啊,我很快洗好回来。莲花儿,再烤一下,就给你大姐拿瓜子花生啊。”
待季莲花应了,季善也笑着催她,“您就别管我了,快去吧。”才跟青梅一起去了厨房。
季善方看向季莲花与虎头,问起他们来,“听娘说,你们如今在季家日子很不好过,是吗?不怪我瞧你们都瘦了不少,尤其是虎头,跟以前比怕是瘦了得有一半吧?”
季莲花小声道:“是很不好过,那个女人又奸又坏,偏表面上还总是做出一副对我们很好的样子,爹和奶奶骂我们打我们时,她也总会假惺惺的又拉又劝,所以不但爹和奶奶觉得她对我们很好,连村里好些人也觉得她原来还不错,是个好后娘。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背着爹和奶奶时,她是怎么欺负我们骂我们的,每次爹和奶奶打骂我们,其实也都是她挑的,偏偏我们说了还没人信。”
虎头倒是没说什么,只瓮声瓮气道:“我以前哪有那么胖,我这分明就是长高了……”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季莲花打断了,“你是长高了,但也的确瘦了好多。日日都挑得爹带你一起下地,却又不许你吃饱,但凡多吃了一点,就说家里穷,负担大,不省着点儿将来可怎么样怎么样,他能不瘦吗?”
季善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问季莲花,“那你呢,虽不用下地,每日也少不了受气吧?”
季莲花低声道:“是,每日我什么家务活儿都得做,稍微慢点她就会阴阳怪气的,等爹回家后,还会向爹告状,让爹骂我打我。有一次,爹用鞋底板打了我后,还让我跪到家门外去,让满村的人都看我的笑话儿,她倒又装起好人来,又是劝爹又是拉我的……我真是恨死她,也恨死爹和奶奶了,明明以前就不是这样的,对娘不好,对娘狠心就算了,我们总是他们亲生的,怎么也能那么狠心……”
说着眼泪都来了,哽咽得再说不下去。
虎头在一旁见状,也红了眼圈,咬牙道:“姐姐你不要哭,再等两年我长大了,她便休想再欺负你!爹和奶奶也是,我也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欺负娘!”
季善扯唇道:“你拿什么让他们再不欺负莲花,再不欺负你?就凭小黑吗?你养它是为了保护你们姐弟吧?可你把它养得再只听你的话,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求个心理安慰而已,季大山真发起狠来,小黑又算得了什么?你也是一样,别说再过两年,就算再过十年,只要你一日是季大山的儿子,你就必须听他的话,他也想打你就能打你,想骂你就能骂你,你又能把他怎么样!”
虎头显然从没想过这些,一时呆住了,片刻才结巴道:“那、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总不能不当爹的儿子了……吧?”
季莲花跟着抽泣道:“是啊,总不能不要爹,不要奶奶了吧,我们到底姓季,那也是我们的家,离了那儿,我们还能去哪儿?”
显然姐弟两个嘴上说着恨季大山与季婆子,心里却仍有感情,仍没想过要离开季家,离开那对母子的;至于周氏,他们当然也有感情,也因为心痛周氏,而对季大山母子的许多所作所为不满,愿意公然声援周氏,但仍不足以让他们就因此全然站到周氏一边,毫不犹豫的跟周氏走,以后只认周氏一个!
季善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这可就难办了……
但只是一瞬间,她已决定开门见山,毕竟还有几日她就要返回府城了,这几日也忙得很,未必再有时间和机会来与姐弟两个深谈,可不能浪费了眼下这个她特意创造的机会才是。
季善因正色道:“只要你们愿意,离了季家你们一样有地方可去,那就是跟了娘一起去府城,以后就在府城生活,就在府城生根发芽,再不回清溪,或是三年五载的才回来一次。怎么样,你们愿意去吗?”
季莲花与虎头闻言,都越发震惊了,“去、去府城?”
听说县城都大的不得了,他们去了肯定会迷路了,还去府城,那岂不是更要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那也太、太吓人了,他们才不要去呢……
季莲花先就小声道:“大、大姐,府城那样的大地方,我们不敢去啊,所以还、还是不去了吧,就留在清溪也挺好的,等过两年我们长大了,那个女人自然就欺负不着我们,爹和奶奶肯定也会变回去了……”
虎头倒是没说话,但看他的神情,这会儿应当与季莲花是一样的想法,毕竟他们可是双生子,应当是有所谓心有灵犀的。
季善也能理解姐弟两个的想法,他们说到底都才十来岁,还是半大的孩子,经过见过的事本来就少,忽剌剌就要让他们去府城那样他们只听过的地方,他们岂能不害怕胆怯的?
便是成人,对未知的前路尚且会本能的恐惧。
她耐下性子来,继续与二人道:“你们确定再过两年,等你们长大了,那个女人就欺负不着你们了?就怕她到时候已经越发站稳了脚跟,指不定又添了孩子,于是越发变本加厉的欺负你们。至于你们的爹和奶奶,以前只是你们的爹和奶奶,当然一心疼你们,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也是那个女人的孩子的爹和奶奶,你们对他们来说,早已不是唯一,你们确定他们还有变回去那一日吗?”
这下不止虎头,季莲花也不说话儿了。
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的爹和奶奶待他们真的都大不如前了,从那个女人进门至今,可才一年呢,要是时间再长点儿,结果肯定只有越来越糟的……
季善又道:“府城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也就地方大点儿,更热闹一点儿而已,你们习惯了,适应了,便知道它的好了。你们看娘不就适应得挺好,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便直接变了一个人也似吗?娘能适应,你们自然也能,何况又不是让你们单独去府城,是跟我们一起去,去了也会跟娘一起,我和娘都会照应你们,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顿了顿,“当然,我不养吃白食的。你们去了府城后,肯定得听我的安排,我让你们学什么,你们就要学什么,以便过几年有本事自力更生。尤其是虎头你,你是男孩儿,将来要养家糊口,养妻儿老小的,就更有一技之长才是,不然将来等娘做不动了,赚不来银子了,难道就等着饿死不成?那肯定是不行的,到时候就是你这个做儿子的责任了。莲花你也一样,就算你是女孩儿,这有本事立起来,能赚银子的女孩儿与什么都不会的相比,也是不一样的,你这些年应该早看明白了才是。”
一席话,说得季莲花与虎头没那么惊惶了。
却仍一脸的迟疑,咽着口水道:“我、我们一定要去吗,能不能不去?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爹和奶奶只怕也不肯让我们去的,到时候还不知道又要问娘和大姐要什么呢……”
季善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青梅的声音:“马上啊,周婶子,再给您最后冲两瓢水,就洗完了哈。”
知道青梅是在提醒她周氏快洗完头了,忙加快了语速道:“只要你们愿意去,旁的都交给我来办,我既然敢说这个话,肯定就有把握能办妥,你们大可不必担心,你们的将来也肯定会比留在清溪强十倍不止。只是我丑话要说在前头,这一去,你们与那对母子便再没任何关系了……我不是说将来他们老了,不让你们养他们,你们该尽的责任,至少让他们吃饱穿暖的责任还是可以尽的;但仅此而已,你们以后真心孝顺,真正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人,只能是娘一个人,明白了吗?”
“好了,我今儿就说到这里了,你们下去后再仔细考虑商量一下,回头再答复我也不迟,横竖我们得过了初十才回府城。但最好初七之前,你们得答复我,不然解决事情的时间可能不够。再就是记得瞒着娘,别想着要问她你们该怎么办,你们也这么大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自然只能自己决定!”
第二百三三回 一个留一个走
季善说完,见季莲花与虎头的脸色任谁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有问题,又忙叮嘱了二人一番:“把你们的脸色都给我调整一下,省得娘瞧出端倪来。我之所以越过娘,直接与你们说这些,就是没再拿你们当孩子,而是拿你们当与我平等的大人看了,既是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担当才是,你们可别让我失望啊。”
季莲花与虎头听得季善竟拿他们当与自己平等的大人看,半大的孩子潜意识里最喜欢的便是这一点了,忙都挺直了胸脯,道:“大姐放心,我们会有担当,不会让你失望的。”
季善这才笑了,“那就好……娘好像进来了,不说了啊。”
说完果然见周氏包着头进来了,季善忙笑道:“娘洗好了?快过来烤烤……青梅,再加两块炭到火盆里,这头发怎么还滴水呢?莲花,你再去取块干帕子来,我给娘擦擦。”
一番收拾后,周氏坐到了火盆前烤着,这才问季善,“善善你们姐弟方才说什么呢?我在外面听见你们一直在说话儿。”
季善笑道:“没说什么,就问了问莲花和虎头这一年来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也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肯定得多学点东西傍身,将来才能有本事养活自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季莲花忙也笑道:“是啊娘,大姐教我们呢,我们也盼着将来能像大姐一样,什么都会,不但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也能让身边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说得周氏满脸都是笑,“你们能这么想就对了,你们大姐能干着呢,将来你们能有她一半儿,我睡着了都要笑醒了。”
季善见季莲花与虎头脸色都还算正常,以他们的年纪阅历,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赞许的看了他们一眼,才继续与周氏道:“娘就别夸我了,莲花与虎头只要肯学肯努力,将来不会比我差的……您背上冷吗?要不转过去,烤一下背吧?”
周氏便依言转过身去,烤起后背后,一面问季善,“善善你饿不饿?自来吃席就没有能吃饱的,要不我给你做酒酿卧蛋去?正好大家都吃一碗,吃得身上暖乎乎的。”
季善饿倒不饿,却不愿拂了周氏的心意,点头笑道:“好啊,那娘把头发烤干了再去吧。”
于是季善又在周氏家里待了大半个时辰,直至吃了周氏做的酒酿卧蛋,吃得浑身由内自外都暖乎乎的,才带着青梅返回了孟家去。
晚间孟家的晚宴开得早,却因天气不好,等季善与沈恒终于回到家时,天已黑透了。
路氏早迎在了大门口了,瞧得他们终于回来了,忙上前道:“总算是回来了,我还想着这黑灯瞎火的,路又滑,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让你们三哥打了火把去接你们了。”
说着见沈恒是让焕生搀着的,嗔道:“老四你今儿又喝了多少呢,不是说了让你少喝点儿吗?还一路吹着冷风回来,明儿起来又得喊头疼了。”
沈恒其实喝得不算多,闻言大着舌头道:“娘,我没喝多少,这不是彦长兄那日都替我挡了酒的,我今儿肯定也得替他挡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