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门佳媳 第420节

面上满是歉疚与诚恳,华丽宽大衣袖下的指甲却已快嵌进肉里了。

本来今儿她是不打算回来的,自嫁进长公主府以来,她虽隔三差五就要回娘家一次,给长辈们请安,每次回去时,也都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才知道,她压根儿一点都不想回来,她也害怕回来,巴不得永远都不用再回来!

可她又实在很想回来看一看季善到底是何方神圣,想亲眼看一看母亲和兄长见到了他们真正的亲生女儿和妹妹后,对她的态度又会是什么样,——口口声声她当年也是无辜的,他们不会因为当年的事,就对她有任何的改变,‘只当多一个女儿与妹妹,以往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

问题她不是傻子,岂能感觉不到他们无形中对她态度的变化?岂能感觉不到他们待她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不但母亲,连二哥在年后去过一次会宁回来后,待她也不一样了,便是他们察觉不到,她又岂能察觉不到!

打那以后,她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子过得比刚知道自己竟不是父母亲生的,竟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而只是一个下人的女儿之初,还要煎熬痛苦了。

这才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傍晚再次得了消息,裴钦又接了季善夫妇到侯府后,自己也带着心腹丫鬟,忙忙坐车赶了回来。

她是打心眼儿里害怕见季善,好像只要不见到她,她便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她最怕的事也永远不会发生,只要她躲在自己家里,躲在自己院里,便永远都是安全的了;

可又真的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双脚,怎么都阻拦不了它们自发要来侯府的强烈愿望,就像所有人都既害怕看到鬼,真看到了时,又忍不住要睁大眼睛,看看鬼到底长什么样儿一样。

然后,母亲与二哥果然没让她“失望”……裴瑶不无悲哀的想到这里,指甲就嵌得更深了。

她不过就说了两次‘客人’而已,二哥的眉头便已皱得快要夹死蚊子了,还连正式介绍她一下都没有,只说她是‘瑶儿’,又特意点明了她比眼前的人大三个月,点明了她如今的生辰并不是她的,而是眼前的人的。

母亲更是一脸的轻描淡写,问都没问她一句,也看都没看她一眼。

果然是亲生女儿回来了,还跟母亲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不像她,自来便因为与母亲长得不像,都认为她‘肖父’,她这个假女儿便该靠边儿站了,便该把原本属于她亲生女儿的一切都还给她了吗,——还说不会改变,这还要怎样改变,不觉得自己的心太偏了吗?

早知道她真不该回来,不该回来自取其辱,自找心伤的!

季善自不知道不过眨眼之间,裴瑶心里已是百转千回,她只是微微欠身也回了裴瑶一礼,淡淡道:“不必客气,当年你也是无辜的,如今也由不得你做主,所以这声‘对不起’并非你最该说,你充其量只能排三四位吧。”

心里本不想怼裴瑶的,可瞧得她方才那副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优越感,还有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仍让她察觉到了的无形敌意,还是没能忍住。

还装不知道她是谁,她一进屋便飞快瞟过来的那一眼,可不像是不知道她是谁的样子,她跟裴二夫人长得有多像,也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

不过倒是明白为什么当初长公主的儿子会倾心于裴瑶,事发后阜阳侯母子又为什么会不愿放弃与长公主府的婚事了。

实在裴瑶长得虽不算十分出挑,皮肤却白得能发光一般,整个人的气度风仪更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优雅出众。

季善没有在裴二夫人和裴二奶奶身上看到的侯府贵妇侯门名媛的风范,都在她身上看到了,——当然,应当也有裴二夫人白日里情绪一直很激动,裴二奶奶又一直只是默默做事,并不着意展现自己的缘故。

总之,长公主的儿子会倾心于裴瑶,肯定她本身要占一大半的原因,而让侯府说放弃就放弃这样一个精心栽培出来的女儿,放弃那样一门人人称羡的好亲事,也的确太难了。

毕竟谁又能算到没过多久,便峰回路转,事情会朝着他们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谁又能算到她一个又穷又土,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竟会是一块这般难啃的硬骨头呢?

第二百六二回 根本不在乎

裴瑶万没想到季善会直接这样说,先是说她当年也无辜,如今也由不得她做主。

但立马又说,她该在给她说‘对不起’里的人里排三四位,言下之意,不就是她的确该给她说‘对不起’,她的确欠了她,如今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她也受之无愧吗?

裴瑶意外惊怒之余,霎时明白为什么连阜阳侯太夫人与阜阳侯都奈何不得季善了,——早年裴二老爷外放时,裴瑶几乎都在住在裴太夫人院里的,虽然等裴二老爷擢升回京后,她与父母兄弟的感情也很好,但感情最好的无疑还是裴太夫人这个祖母。

裴太夫人因为只有她一个嫡出孙女,又打小儿在自己屋里养大,在一众孙女儿里也是最疼她、最看重她,有什么好东西都不会忘了她,有得力忠心的丫头婆子也不会忘了她。

久而久之,她身边服侍的人与裴太夫人院里的人多少都有了几分交情,不然就是表姐与表妹,嫂子与小姑子,总之都扯得上这样那样的亲戚关系,她甚至还有一个贴身丫鬟,就是裴太夫人跟前儿最得力的邱嬷嬷的侄孙女。

自然阜阳侯府此番事先做再多的安排,以免走漏了风声,她还是很快知道了季善与沈恒白日与阜阳侯太夫人母子谈判不顺之事,之后侯府发生的一切,也可谓是了如指掌。

只不知道个中的一些细节罢了。

譬如白日里谈判时,季善这方虽看似一直是沈恒在打头阵,但其实做主的人始终是季善,沈恒的态度也完全取决于季善的态度,裴瑶就不知道。

她在来之前,真的一直以为都是有沈恒给季善撑腰,季善才能那般的有底气,难缠的也是沈恒。

听说好些读书人都是这样,明明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偏还孤傲清高,恃才傲物,以为自己多了不得,既不把权势看在眼里,也不把财帛看在眼里,总要等被权势和财帛狠狠教训过,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了,才会知道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天真,才会悔不当初。

万万没想到,季善竟也这般难缠,张口就这样说她便罢了,关键还一副理直气壮,的确所有人都对不起她的架势,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她那个穷酸孤高的丈夫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

裴瑶心念电转之间,忍不住再次不着痕迹打量了季善一回。

这回细看之下,便发现季善除了长得好,与裴二夫人真的越看越像以外,竟连气度也很出挑了,站在那里一副不卑不亢,淡定从容的样子,哪有半点自小儿长在乡间贫穷人家的畏缩卑怯和上不得台面了?

也就不怪母亲和二哥才见她一两面,心便立时偏到咯吱窝去了,平心而论,换了她忽然瞧得这样一个比自己预期好出十倍都不止的女儿,本来又血浓于水,也会忍不住喜欢,忍不住偏心的。

可问题是,她也是无辜的啊,母亲和二哥的心怎么就能那么偏,难道十几年的感情,还比不过一两面,就因为她不是亲生的,她才是吗?

还总是说她这些年过得苦,受了数不清的委屈与苦难,瞧她如今的样子,丈夫孤高归孤高,却长得好气度也好,站在那里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算得上是一个青年才俊,显然好日子且在后头,苦在哪里,又委屈苦难在哪里了?!

裴瑶心里虽已是百转千回,万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面上却是丝毫也未表露出来,她们这样的豪门名媛,喜怒不形于色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可谓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了。

她面上仍是满满的歉疚与诚恳,甚至比方才更歉疚诚恳了,“善善妹妹这般大度,我就更加无地自容了,不管怎么说,当年都是因为我、我……总之都是我对不起妹妹,如今总算能见到妹妹,当面求妹妹恕罪了。只我也知道,欠妹妹那么多,妹妹便永远都不原谅我,也是应当的,所以无论妹妹要打要骂,还是有旁的要求,我都无怨无悔,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因为我早已决定用整个余生来向妹妹赎罪了。”

嘴上如此说不算,说完还就地屈膝跪了下去,认错忏悔的诚意可谓是十足了。

裴钦与裴二夫人看在眼里,脸色便不自觉都好看了几分,还有了隐隐的欣慰。

其实瑶儿也是无辜的,若她余生真能好好偿还善善,与善善好生相处,那两人都能多一个姐妹,多一个亲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裴瑶虽跪着,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裴钦与裴二夫人的反应,见母子两个脸色都缓和多了,便知道自己的谦卑歉疚与下跪之举,做到了他们的心坎儿上,心里越发酸涩之余,倒也小小松了一口气。

只要母亲和二哥心还没偏到没边儿,好歹还有她的位置就好,祖母再疼她,终归年纪大了要走的,大伯父又是隔了房的,自己女儿也多,哪里事事时时都顾得上她?

将来祖母走了,分了家后,就更顾不上她了,她终究还得依靠二哥,依靠母亲,当然得把他们的心抓牢了才是……

不过裴钦与裴二夫人脸色缓和归缓和了,却都没说话,也没叫裴瑶起来,而是都看向了季善,等着季善自己来发话处理。

季善的性子他们这会儿也算是比较了解了,可不敢再自作主张;且这事儿本来也只能她这个最无辜的受害者自己处理,谁都没资格替她越俎代庖。

季善见母子两个齐齐看过来,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还是约莫能猜到他们的心思。

她这个手心是肉,难道裴瑶手背就不是肉了,整整十几年的感情呢……到底不愿裴二夫人和裴钦难过难做,且真的也不是裴瑶的错,自事发后一系列的决定可都是裴太夫人母子三人做的。

因上前几步,伸手搀了裴瑶起来,道:“我方才就说了,当年真不是你的错,后边儿也由不得你,所以你这声‘对不起’我收下了,也好自此把这事儿划上句号,以后大家仍各过各的日子便是。本来大家都各有一家人了,也都生活的还算不错,并不缺什么,所以补偿恕罪什么的,也不必再提了,说来你这些年尽孝于夫人膝下,我也该感激你的。”

裴瑶再次意外了。

她都已经做好季善会得理不饶人的准备了,还想着她越是不依不饶才越好呢,也好让母亲和二哥亲眼瞧一瞧,自己是如何大度谦让的,短时间内可能看不到什么效果,但时间一长,肯定母亲与二哥的心还是会偏回自己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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