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恒也是在官场上沉浸这么几年的人了,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要是上峰所赐,便是坏的,都得生生受着,何况还是好的,就更得含笑受着了。
再搁到一国皇后身上,就更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除了受着,还得谢恩了,方才不过关心则乱罢了。
听完季善的话,他已是冷静了下来,但眉头仍然皱着,“那也得考虑实际情况才成,如今的实际情况就是善善你刚诊出有孕,正是需要在家安心静养的时候,去那样人多嘈杂的地方,还得路上来回颠簸,不但一万,就怕万一……我决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这样吧,到时候我一个人去就是了,至于定国公夫人那儿,便只能请师妹帮着分说一下了,我也会请殿下帮着在皇后娘娘面前分说,若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去求见皇后娘娘,当面向皇后娘娘陈情的。”
罗晨曦闻言,点头道:“师兄考虑得也是,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皇后娘娘纵要生气恼怒,也是后边儿的事了,一旦有个万一……我们可都要眼下便后悔莫及。那善善,你还是别去了吧?到时候我会好生向定国公夫人解释,她也是女人,也有女儿,定能理解的。”
赵穆却是沉声道:“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殿下是干大事的人,怕也不好一再替兄长到皇后娘娘面前分说;这种在皇后娘娘看来,是所有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只怕也压根儿没想过,于别人来说可能是蜜糖,甜蜜诱人,于兄嫂来说,却甜得发齁了?不然七嫂昨儿委婉透露嫂嫂有孕之事时,皇后娘娘就该发话让嫂嫂不用去了,既她没发话,我觉着,嫂嫂怕还是要去一趟,哪怕只用了午宴就走,最好也得去一趟。”
就跟当初皇后为先太子过继七皇子夫妇次子为嗣子是一样的道理,摆明是所有人都做梦也求不来的好事儿,七皇子妃怎么可能不高兴不舍得?
她要是不高兴不舍得,那就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虽然赵穆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己的至爱至亲们不用再受委屈,但就算今日把季善换成罗晨曦,他也不好拂皇后的好意,至多也就只能多派两个人在罗晨曦身边服侍着,加倍小心谨慎也就是了,断没有因噎废食的道理。
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家,交际应酬其实也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项内容,就跟底层百姓们必须下田劳作,才能有饭吃是一样的,那已是他们的生存必备技能之一。
季善听得赵穆也这般说,越发坚定了自己要去的决心,正色与沈恒道:“相公,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但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多少妇人都快要生了,还在奔波劳作呢,我不过就偶尔出门,还是车来车往,身边多的是人跟随服侍的情况下,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正好我也想去多认识一点人,指不定往后还能多几个要好的手帕交,那不是好事儿吗?”
“况我连日除了容易犯困以外,什么反应都没有,又有晨曦在一旁寸步不离的照顾我,届时你也在定国公府,真有个什么事儿,也能第一时间赶到,若这你都还放心不下,也只好找个柜子把我锁起来,一直到我生了。”
沈恒却仍是满脸的犹豫,“可来回路上就得一个多时辰,又冷又颠簸的,善善你如今本来也不爱出门,等到了定国公府后,你身份怕也是相对最低微的,逢人就得行礼赔笑,也太让你劳心劳力了……”
心里却也很清楚,在他们夫妇已经定了把采冰发嫁出去的前提下,若他们再一次拂了皇后的好意,皇后势必就真要恼了。
季善笑嗔道:“我如今不爱出门,一是因为冷,二是因为各家这阵子都忙着过年,也没谁邀请我啊,我总不能不请自去叨扰人家吧?有人邀请我,我还是很愿意去的,就譬如明日和后日,我便已经与晨曦和孟二嫂说好,要阖家去叨扰她们,在她们家里也各热闹一日了,是吧晨曦?”
待罗晨曦点头应了,“是。”
又继续道,“我明后日能坐车,再过几日,自然也能坐车啊。那我要是不去定国公府,明后日便也不能去晨曦家和孟二嫂家了,不然让定国公府和皇后娘娘知道了,还当我厚此薄彼,胆敢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呢。可我连日真的已经闷得很了,每日都只能在巴掌大小的地方活动,也无事可做,每日除了吃就是睡,这日子换你来过,管保三日都过不了,我却还得过大半年,你真的忍心吗?”
一边说,一边还可怜巴巴的望着沈恒,便是沈恒知道她其实是故意这样的,为的就是让他以为她是真的很想去定国公府,也好让他心里好受些,还是忍不住心软,面上便也不自觉带了几分出来。
季善余光看在眼里,又道:“而且我听说定国公府的花园景色宜人,是整个京城都数得着的,比皇宫里的御花园都差不了多少了。御花园我肯定是短时间内没机会去见识的,如今能有机会去定国公府开开眼界也不错,相公,你就答应我去嘛,好不好,你就答应嘛?”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沈恒还能说什么,只得道:“好吧,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等午宴过了,我便找个借口,先接了你回家,也算是能向皇后娘娘交代了。”
又与罗晨曦道:“届时就要多劳师妹照顾善善了,她没去过那样的场合,本来就人生地不熟,免不得拘束,何况如今身子又不方便,师妹万事多替她担待些,能挡的都替她挡些,回头我一定备一份厚礼答谢师妹。哎,我上峰同僚们也不少邀请我带善善去吃年酒的,我都给推了,没想到还是跑不了应酬。”
罗晨曦闻言,忙笑道:“师兄便不说,我也会好生照顾善善的,你就放心吧。你也不必太草木皆兵,到时候能去赴宴的,都是京城排得上号的人家的夫人奶奶小姐们,便真要生什么事儿,也至多口角两句罢了,难不成还有人敢动手?那可是定国公府的地盘儿,没人敢那般不长眼的。至于来回的路上,我们事先多铺几床褥子在马车里,不让善善被颠着也就是了;再不然,师兄还可以一路将善善抱着……咳,总归办法肯定是比困难多的,对吧?”
季善听得失笑,“某人听起来经验还挺丰富哈,不过又不出城,路都又宽又平,应该颠不着的。”
沈恒却是道:“那还是要多铺几床褥子,到底师妹想得周到,到时候能麻烦师妹早些出门,过来接善善吗?外面租的马车,到底赶不上师妹自己平日用的舒服。”
以沈恒和季善如今的家底儿,买个马车也得几百两银子,在已经先给了裴二夫人五千两银子宅子钱的前提下,再拿几百两买马车,就委实有些吃力了。
因此平日里他们要用车,都是租的固定车行的固定马车,平日里用着没问题,如今季善怀了身孕,沈恒便不愿她再坐车行的车了。
罗晨曦自然又是一口便应了,“师兄放心,我到时候一定早早来接善善,你就安心跟相公一块儿应酬你们的,善善就放心交给我便是。我估摸着裴家伯母和裴二嫂到时候也要去的,还有七嫂子,熟人多的很,还照顾不下来一个善善了?”
“是吗?若岳母和二嫂也去,我自然又能安心几分,不过如今大家都还没收到帖子,还是等过两日再着人去问一问吧……”
当下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杨柳来回六六七七困了,想睡了,赵穆与罗晨曦便打住,到花厅里辞了沈九林路氏与叶大掌柜,一人抱了个孩子,先回了家去。
路氏待沈恒送了他们,折回来后,方笑着问道:“恒儿,方才你们和大姑爷大姑奶奶说什么呢,说了那么半日?我还当他们要住下,都打算要去给他们收拾屋子了。”
沈恒道:“就说发嫁采冰的事,我和善善之前定的是五百两发嫁她,如今时间紧急,只要能尽快把事情办好,我们都觉着,即便再多花个一二百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啊?要花你们这么多银子呢?”路氏先是满脸的惊讶,随即便是自责,“是不是,因为我那日……才会害你们多花银子的?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我真的打死也不会那样做!”
她原以为的让采冰‘风风光光出嫁’,撑死也就一二百银子的事,毕竟在他们清溪,舍得十两银子嫁女儿的,都已是凤毛麟角,连镇上的几家大户嫁女儿,也不过就是百八十两的事。
采冰再是皇后娘娘赏的,说到底也只是个丫头,一二百银子真的已经顶天了。
不想沈恒一开口就是五百两,还说为了尽快把事情办好,多花的都得一二百两,还‘没什么大不了’……若不是因为她那日犯糊涂,恒儿和善善又怎么可能多花那么多银子?
原来她做的错事看似没对家里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其实还是造成了的,生生弄得明明就是她做的错事,却要让她的儿子儿媳来付出这么严重的代价!
季善忙瞪了沈恒一眼,示意他别再危言耸听吓路氏了,一面笑道:“娘,不关您的事儿,本来之前我们就定了要发嫁采冰的,给她的嫁妆也差不多预计的就是这个数,如今跟之前什么都是一样的,所以与您何干?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说着见路氏仍满脸的后悔与自责,还红了眼圈,索性转移了话题,“娘,我晚饭只顾着说话儿了,没怎么吃,这会儿有些饿了,您能不能给我做碗酒酿圆子啊?我忽然好想吃,也只想吃您做的,厨娘和李妈妈做的都没您做的好吃。”
路氏听得她饿了,这才先顾不得旁的,迭声应着:“善善你稍等啊,我马上就去给你做。”,出了厅堂,往厨房去了。
季善便低声说沈恒,“你干嘛那样跟娘说,不知道她勤俭了一辈子,听了这些肯定心里刀割一样?你就只说商量发嫁采冰的事也就是了嘛,何必非把我们要花多少银子也说出来,你就算要说,说个百八十两的不成?”
沈恒摊手,“我也没夸大其词,说的都是实话啊……好了,我心里明白的,我只是想让娘一直记住这次的教训而已,不然回头她一高兴起来,就又忘了形,势必弄得大家又不痛快。这世间不说全部,至少绝大部分婆媳不合,都是儿子无能,不懂得居中调节,若当儿子的瞧见母亲过分了,便私下劝解母亲两句,当丈夫的觉得媳妇哪里不妥了,私下也说媳妇几句,两边说好话,婆媳之间是想不合都难吧?如今善善你又宽和大度又善解人意,实在无可挑剔了,那我当然就要偶尔敲打一下娘,好让咱们家更和睦了。”
季善听他说完了,才笑着“啧啧啧”道:“想不到我们沈大人连这些都知道,还真看不出来哈。好吧,你既自有道理,我也不多说了,不过你往后跟娘说话还是得缓着点儿,也尽量别当着我或是其他人的面儿,娘也要面子的,你说呢?”
沈恒笑起来,“我明白,所以打算明儿抽空去买份什么礼物,哄娘开心呢,这几日她也辛苦了,我当儿子的也该聊表一下感激才是。”
“哦?”季善晲他一眼,“就只有娘有,娘子就没有?”
沈恒让她这样又娇又媚的一晲,心都要酥了,低笑道:“怎么能少了娘子的呢,娘子当然也有。给你买个金项圈儿怎么样,之前曾看师妹戴过一个,就挺好看的。”
季善与他耍花枪,“金项圈儿就想打发我?不行,怎么也得个嵌宝石的才成。”
“嵌宝石的?那算了,明年再买吧,我一个月就能存那么一点点私房钱而已,你总得让我先存够银子吧?”
“好啊,竟真背着我存了私房钱?我不过就随口诈你一下而已,谁知道就真诈了出来,看来某人瞒着我的事儿不少啊,都速速给我从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没有啦,我开玩笑的,家有胭脂虎,我哪敢存什么私房钱啊,况我一月就那点儿钱,我也存不了啊。”
“你说谁胭脂虎呢?我也不信你的鬼话,哼,你们这些男人在存私房钱上,可都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的。”
“我哪有,我再天赋异禀,也逃不过善善你的火眼金睛啊……”
夫妻两个笑闹了一回,季善知道沈恒心里终究放不下,因低声与他道:“你真别担心我去定国公府吃年酒的事儿了,皇后既有心抬举我们,定国公府的夫人少夫人们定都会对我多加关照的;况定国公府显赫,又是大年下的,想来也没谁会傻到去触主人家的霉头。明明是好事,我们却想得是去闯龙潭虎穴一般,让皇后知道了,心里怎么想?”
沈恒吐了一口气,才道:“话虽如此,我还是不愿善善你去劳心又劳力。”
季善笑道:“那我也不能日日都在家里憨吃傻睡吧?我还打算等过了三个月,天气也暖和了,时不时就要出城去转一转,还想去我娘的庄子上小住一阵子,再去叶老给我们买的那片地里瞧瞧呢。你放心,你爱惜我、爱惜我腹中的孩子,我只有比你更爱惜的,所以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当初在博罗时,那么凶险我们都过来了,如今又算得了什么?你娘子可是个狼人,你得相信她才是!”
“狼人?”沈恒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