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是实实在在的大诱惑就摆在眼前,自然得先有所舍,才能有所得,不怪裴钦那般的悲愤,那般的绝望……
裴二老爷已又道:“我方才已经拿出我们的诚意了,你们尽可去见长公主,只要你们愿意,我们还可以给予你们一定的钱财补偿;甚至其他在我们能力范围以内的条件,我都可以酌情答应你们。但你们若非要不依不饶到底,大家实在谈不拢,我也只好把这个恶人当到底,让你们试试到底能不能找到夫人和骥哥儿姣姣了。”
裴钦闻言,再想到母亲和一双儿女,眼睛都气红了,咬牙道:“裴二老爷不要欺人太甚,别忘了兔子急了还咬人,真把我逼急了,我未必就干不出弑父之事来,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又满脸羞愧的看向沈恒,“妹夫别管旁的,你只是想替自己的妻儿讨回一个公道而已,无论如何你都没有错,都问心无愧!”
沈恒拍了拍裴钦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二哥别急,总能有法子的,也别再说这般见外的话,我们是至亲的一家人,当然任何时候都该风雨共济。”
方看向裴二老爷,冷冷道:“那要是我们就非要不依不饶到底呢,裴二老爷,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大家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们家大业大都不怕,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裴二老爷却先与裴钦说了一句:“你反正已经不要家族亲人了,我当然相信你干得出弑父的事来,我等着就是。”
这才与沈恒道:“我也等着你鱼死网破,不过得先向你们证明一下,我不是在吓唬你们才是。裴锋,你去,把范妈妈给我打上五十大板,记得重重的打,至于打完后她还能不能活命,就看她的造化了。连夫人都服侍不好,还生生把夫人给气病了,这样的下人,裴家留她何用?”
范妈妈都五十开外的人了,哪里受得住五十大板,还是‘重重的打’?
裴钦先就气得黑了脸,“裴二老爷,范妈妈服侍母亲一辈子,对母亲、对裴家都是忠心耿耿,你不能这样对她!”
裴二老爷冷笑,“不过一个下人罢了,当主子的想打杀就打杀,想发卖就发卖,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她?我如何对她,不都取决于你,还有沈大人吗,是吧,沈大人?”
沈恒心里的愤怒比裴钦少不了多少,范妈妈对岳母那般贴心,说是下人,早与至亲不差什么了,要是今日真因他的坚持,让范妈妈有个什么好歹,以后他还有什么脸再见岳母?
裴二老爷见他不说话,知道自己因为更豁得出去已经占上风了,又道:“我方才的话仍然作数,只要裴瑶不死,秘密也仅限于在场的人和长公主母子知道,你们尽可提条件,我都可以酌情答应你们。若你们现在拿不定主意,也可以先冷静一晚,考虑一晚,大家明日再谈也是一样……”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不用考虑了,现在就可以拿定主意。”
惊得沈恒与裴钦忙都往外看去,就见正是季善让罗晨曦与裴二奶奶一左一右虚扶着走了进来。
沈恒忙迎了上去,“善善,你怎么出来了?这里冷得很,大夫也说了你需要静养,还管这些个破事儿做什么,且先回房去吧,这些破事儿交给我和二哥就是了。”
又与罗晨曦和裴二奶奶道:“劳师妹和二嫂快扶了善善回屋去。”,一面脸色不善的看向门口的焕生,让他不许传一丝风声去里面,却直接把大奶奶给引了来,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也不知善善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听见了多少?看她的脸色倒是还行,可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难受……
季善已道:“相公,我挺好的,你不必担心我……二哥,你也不必担心我,更不必愧疚自责,觉得是你连累了我们,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
说完看向裴二老爷,冷冷道:“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告诉裴二老爷我们的决定。我要亲自去见长公主,至于我见过长公主后,她若肯答应裴瑶病逝,当然就最好,若实在不答应,我们也不会再不依不饶;再就是,裴二老爷必须与我娘和离,我二哥也随我娘一起,脱离裴家,往后改姓程,与裴家和阜阳侯府往后都再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当丈夫和父亲的可以为了利益,毫不犹豫的拿妻子和孙子孙女威胁儿子,当妻子和儿子的自然也不用再对薄情寡义之人有任何的留恋与期待,大家趁早一拍两散的好!
裴二老爷对上季善,尤其季善与裴二夫人年轻时可谓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还是颇有几分心虚的,根本不敢直视季善的眼睛。
片刻才道:“你要亲自去见长公主,可以,但和离……大家却是可以再商量的,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何必再闹这样的笑话儿?你娘也未必会同意,这么大的事,可不能全凭一时之气,她身上也还站着程家和整个程氏一族,也还得为自己的儿孙们考虑,这事儿且容后再议。你还有什么条件没,都可以一并说出来……”
“我就这两个条件,做不到就免谈!”
季善冷冷打断了他,“就算要闹笑话儿,也是你闹笑话儿,与我娘何干,谁不知道和离说穿了就是休夫?我娘也肯定会同意,程家也定会支持她的。毕竟这般无情无义无耻的丈夫与姑爷,不趁早和离了,留着恶心自己到死,指不定哪日还会连累自己也跟着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吗?”
裴二老爷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没想过要和离,没想过要真让裴钦出族的,他已经亏欠妻子良多了,还等着将来自己入阁拜相后,让她得封一品诰命夫人呢。
可他又着实心虚,以致连与季善讨价还价都不是很敢,只得看向裴钦,道:“裴钦,你劝劝你妹妹,我与你母亲都几十年的夫妻了,自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还有你,虽然生气归生气,可当父母的哪有真跟自己儿女计较的,当时再气再恨,也是过了就算,将来我的一切,也肯定大半都是你这个嫡长子的,你……”
这回轮到裴钦冷冷打断了他,“裴二老爷,我妹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都听他的,想来我母亲若是在这里,也定会全然听我妹妹的,绝不会有丝毫勉强。所以你不用再废话,要么就按我妹妹说的来,要么大家就鱼死网破!”
季善轻嗤一声,道:“裴二老爷,你真以为你扣住了我娘和两个孩子,我们就奈何不了你了?我们有的是法子把事情弄得满京城人尽皆知,甚至直达天听,到时候你可就悔青肠子也迟了。现在我不过就是让你同意和离而已,虽然也丢脸,但总好过你和整个裴家都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害相较取其轻,你这般精于算计的人,该很清楚怎么选才是。”
裴二老爷不说话了。
一旦直达天听,长公主府八成要立马舍弃裴瑶甚至淼淼自不必说,就是侯府和裴家,也十有八九要成为八皇子和皇贵妃的弃子,还谈什么将来抱负,什么发扬光大?
便是现在,他纵答应了和离,都还有隐患,赵穆也什么都知道,他可与季善也好、裴钦祖孙三代也好,都没有血缘关系,回头谁知道他会不会以此来威胁他们,让他们妥协就范?
裴二老爷只能继续比狠,“那你可就别怪我无情,真让你们一辈子都再见不到自己的母亲和儿女了!天下这么大,要将他们祖孙藏起来,实在太容易了,便真藏不住了,不还能……一了百了吗?你们最好别逼我!”
这话说得裴钦与季善还勉强稳得住,裴二奶奶却是再忍不住哭了起来,“公爹……裴二老爷,求您不要,那总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您不能那般狠心,求您发发慈悲,他们身上可都流着您的血,他们也还那么小……”
裴二老爷面无表情,“你求我有什么用,你得求你的丈夫,你的亲小姑才成,是他们咄咄逼人在先的,可能在他们心里,只要能为自己讨得一个所谓的公道,便是赔上自己亲娘和亲骨肉的自由乃至性命,都在所不惜吧!”
季善简直想喷裴二老爷一脸的口水了。
她娘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一个人,竟然嫁了这么个垃圾,她更是倒霉透了,身上竟然偏偏流着这个垃圾的血!
季善怒极反笑,“好啊,那裴二老爷就尽管要了我娘和两个孩子的命,一了百了,看我会不会也让你、让整个裴家都一了百了!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便是,反正我这条命都是捡来的,活了这么多年,也够本了,能让整个裴家给我陪葬,我还赚大发了呢。裴二老爷也最好别逼我,我可从来都是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
一面说,一面已自发间拔下了一支长簪来,“裴二老爷敢把这支簪子插进自己的脖子里吗?你敢不敢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敢,你要不要现在就亲眼看一看我的决心?”
看得沈恒大惊失色,忙道:“善善,你别冲动,为了那些个不相干的人伤害自己,不值当的!”
裴钦也变了脸色,“妹妹,你还怀着孩子呢,千万别冲动……就算要扎脖子,你也让我来啊!”
赵穆则是直接看向了裴二老爷,声若寒冰道:“裴大人,我尊重我兄嫂,所以至今守口如瓶,并且只要他们发话,我还会继续守口如瓶下去。但你若再要贪得无厌,利益也想要,名声也想要,仍不松口答应和离,我可就说不好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到什么时候了。本来大家立场便不同,没有小辫子尚且要给对方制造小辫子,何况你们还现成摆着的,你说我得多蠢,才会放着现成的机会不用,还要反过来受你威胁?裴大人自己权衡吧!”
裴二老爷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渐渐有了一丝皴裂。
一旁裴锋更是急了,附耳低声道:“二叔,不就是和离吗,您就答应了吧,他们已经退了一步了,我们若再不退一步,可就前功尽弃了。我说句不好听的,本来您与二婶也早、早已离了心,等回头二婶再知道了此番之事的始末,肯定只有更恨您的,您又何必非要把人留下?实在不行,将来您再接了二婶和二弟回家也就是了,到时候您什么都有了,指不定不用您去接,二婶和二弟自己就回来了呢?”
裴二老爷没好气,“合着不是你的老婆,你的嫡长子是吧?再说真和离了,可不止我面上无光,淼淼有这样的外家,难道对她就不会有影响吗?”
裴锋急道:“那也比一切都曝光,大家真拼个鱼死网破的好吧?就说二叔与二婶是蒙高僧算命,必须和离,不然找其他借口也行,只要有合理的借口,谁还会真不长眼,问到二叔面前不成?至于淼淼多少会受影响,不还有长公主吗,那也是她的孙女儿,将来受益最大的也是长公主府,难道长公主不该帮着想法子?总归先把最难的一关过了,旁的再从长计议也不迟,还请二叔早下决断。”
裴二老爷接连深吸了几口气,终于看向了季善,“我答应和离便是,你把簪子先放下,别真伤着了自己。”
季善满脸的冷嘲,“裴二老爷还是趁早收起你鳄鱼的眼泪吧,没的白恶心坏了我。不过也不怪你一心往上爬,什么都可以不要,你这样虚伪无耻的人,的确是天生做奸臣、佞臣的料。”
顿了顿,“我懒得再与你多说,更不想再看见你,请你立刻离开。不过离开之后,请你先去顺天府,与我娘把和离文书办了,二哥,你一起去,把和离文书拿到后,再把你和娘、二嫂母子三人的户单独落好,自此便与裴家再没任何干系了!还有,请裴二老爷今夜务必把我娘和两个孩子安然无恙,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的送到我家里来,不然明日我可就不会去见长公主,而是直接去宫门求见皇后娘娘了!”
裴二老爷嘴唇动了好几次,只觉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到底还是只说了一句:“那你也必须说话算话,明日见了长公主,只说该说的,无论长公主最后作何决定,都与你无关。还有,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如今知情的人,都必须守口如瓶!”
便起身大步往外去了。
裴锋与裴大奶奶见状,忙跟了出去,还能听见裴锋越来越远的声音:“二叔,把二婶和两个孩子都先交给了他们,万一回头他们变了卦,我们可该如何是好?二叔,不如折回去,与他们说可以先办和离,但得等他们见过长公主后,再把人送来吧?”
然后是裴二老爷的声音,“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再说……”
直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