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1008节

沈默苦笑道:“亏你还能笑得出来,怕是还不知军需之苦吧?”

张居正笑道:“那可未必,你别小瞧人。”

沈默笑笑,便和他并肩进了文渊阁,正遇到高拱出来,也不寒暄,他便给两人打气道:“好好干,有什么困难只管说,我一定给你们解决。”

两人施礼道谢,高拱点头道:“去吧,少扯淡多干事儿。”便离开了。

沈默和张居正相视苦笑,心说,这个高大人,就像烈酒一样,酒量不好还真消受不了。

进首辅房,见徐阶在聚精会神的奏章,两人便安静的等了一会儿。

“你们来了。”察觉两人进来,徐阶摘下眼镜,道:“都坐吧。”

两人施礼后坐下,便听徐阶道:“江南,你的第二份奏章我仔细看过了,说得很好,很给人信心,但是……”想一想道:“似乎缺点具体的东西,老师虽然没接触过军事,但也知道打仗不是将道理,还得有具体的战略战术吧。”

“老师,这些东西怎能在奏章上明讲。”张居正笑道:“江南,你快现场给督师大人的汇报一下吧的。”

“是你自己想知道吧?”徐阶不由笑了。

“都一样,都一样。”张居正讪讪道。

沈默便神态自信道:“先是点将选兵,没有精兵强将,胜利也无从谈起。”

“能选出来吗?”徐阶想起杨博的话,不无担心道。

“堂堂大明,岂无豪杰?”沈默掷地有声道:“现在鞑虏犯了数条兵家大忌,只要选出精兵良将来,求一胜有何难?”

“那具体怎么打?”张居正问道。

“这个要看敌情了……”沈默淡淡道。

张居正差点晕倒,道:“难道你心里还没个章程?”

“战场之道,千变万化,哪能事先预想,只有临敌应变。”沈默想一想,还是说点什么,让他们安心道:“鞑子分东西两路,看似遥相呼应,实际上两者相距数百里,根本都是孤军,我有一支奇兵可以出其不意,又有一支正兵,可以挫其锋芒,两者运用得当,不愁没有一胜……不过指挥作战是将领的事,具体战略也该和将领们相商后再敲定,现在说什么都还早。”

张居正大张着嘴巴,半天才合上,心说我这一注是不是下错了,怎么感觉不太靠谱呢?

徐阶也咂咂嘴,有些无力道:“好吧,为师等你的好消息。”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信任他到底了。

既然沈默不谈战术,那徐阶只能反复嘱咐他,不要冒进,不求大胜,要未算胜先算败,一切以达到目的为要。沈默都很认真的记下,表示明白了。

出来后,张居正突然笑道:“你是个没谱的统帅,我是个没谱的军需官,这一仗,可真有的看了。”

“我没谱不要紧,”沈默却淡定道:“不瞎指挥就行了,不过我很担心你……”一句堵得张居正没话说。

两人又去了兵部,杨博已经看不出生过气,他温言勉励二人,又表示自己承担守城任务,没有精力再去管别的,出击作战的事,就得仰仗沈部堂多多谋划了。

沈默本就没指望他能帮忙,得体的谦逊两句,便道:“既然让下官负责出击事宜,那请督帅赐下兵符。”为免武将作乱,京营的调兵权统一归兵部管辖,也就是说,没有兵部赐下兵符,谁也不能调出营中一兵一卒,否则就算谋反,要诛九族的。所以沈默要调兵,得先杨博要兵符。

杨博却道:“兵符已经赐给东宁侯了,你们想调哪支部队,问他要兵符就是。”东宁侯焦英,就是京营总管,手里确实有兵符,却也有杨博的密令,让他以巡视外围碉堡的名义出城,万万不能让沈默找到。

沈默不知有诈,只好起身告辞,出来后,沈默说:“咱别一家家的转悠了,耽误不起,先去军营吧;东宁侯那边,我先让人去找找他,八成也在军营里。”

张居正笑道:“我是外行,都听你的。”

正要分别上轿,沈默听到有人叫:“大人。”回头一看,便见一员身材魁伟,衣甲鲜明,腰佩宝剑,气势凌人的将领,从衙门里出来,再一看,不是李成梁又是谁?不由笑道:“这么快?”原来早晨时,李成梁说来兵部报名,没想到一上午功夫,连军服都发下来了。

“也就这时候能麻利点。”李成梁反握着腰刀,苦笑道。

“分到哪里了?”沈默示意他跟自己步行离开,走出一段后,轻声问道。

“去居庸关,任参将。”李成梁道:“不过我不打算去,还是跟着大人。”他是世袭指挥佥事,但这个相当于军衔,而参将是军职,位次于总兵、副总兵,着实高得吓人……他昨天还没当过一天兵呢,今天就成了高级将领,也可见明朝军制的不合理。

“军令如山。”沈默道:“这样好吗?”

“您不是副帅吗?把我要过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李成梁满不在乎道。

“你就让我把杨博往死里得罪吧。”沈默无奈的叹口气,这时候,胡勇牵过两匹马,既然成帅了,那就不能再坐轿。

沈默持缰踏镫,翻身上马,李成梁也上了另一匹,胡勇急道:“这是给张大人准备的。”

张居正闻言,掀开轿帘笑道:“给他骑吧,我不会骑马。”

李成梁一抱拳,呲牙笑笑道:“那就多谢张大人了。”

“不必客气。”张居正朝他点点头,把轿帘放下。

于是两骑一轿,在护卫的簇拥下,往外城军营行去。

第七七八章 射天狼(上)

一行人从兵部出来,沿着安定门大街,到了城北兵马司一带,远远就看见就见城外地坛方向黑烟滚滚,还听到叫喊喝骂的声音,乱糟糟成了一团。

“难道是蒙古人逼近京城了?”沈默心一沉,看一眼胡勇,后者立刻策马上前查问,不一会儿转回道:“不是什么蒙古人,是官兵冲进地坛,抢夺避难百姓的财物,不知怎么着了火,百姓就往城门逃,却又被守城的官兵拦住,不让他们进来。”

沈默闻言默不作声的策马上前,待到近了,就见城门洞里挤满了京营的兵士,持着刀枪结着队,把惊慌失措的老百姓死死挡在外面;再看那些难民百姓惊恐的神情和动作,好像外面真来了鞑子一般。

张居正在轿子里,看这混乱的局面,暗暗心焦道:‘出师不利啊,怎么一上来就遇上这种事……’他没和当兵的打过交道,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好在有会处理的,沈默点点头,李成梁便拨马过去,大声道:“哪个是头?!”问了两遍,没人搭话,他便马鞭擎起,猛抽起来,他那股牛劲儿,一下就能把棉甲给抽裂了,若打到脖子上、胳膊上,立马皮开肉绽。

沈默早就派人去铁岭摸过底了,知道李成梁在巡按钦差的麾下时,实际上就是他的护卫长,时常要面对兵痞,震慑力极强,人送绰号‘李太岁’。

“哎呦呦……”一片惨叫,七八个官兵遭了毒手,捂着伤处回头怒视:“谁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李成梁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猛打,几个官兵让他的煞气给镇住了,又看他身着高级军官才穿的山文甲,摸不清状况哪敢造次?只好抱头求饶。

“不识相的东西。”李成梁拿马鞭指着他们道:“你们的头儿在哪?”

士兵们赶紧四处张望,指着个想要脚底抹油的军官道:“那是我们千总大人。”

那千户这才不甘不愿的走过来,朝李成梁唱个喏道:“这位上官,有何见教?”

“不是我要见你,过来跟我家大人说话!”李成梁让开身形。

其实那千户早看见沈默了,他也算个有见识的,知道这种大官一来,必然要多生事端,所以才想躲起来,谁知还是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跪地磕头道:“小得永定门千户马德,叩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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