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火势凶猛,不想变成烤乳猪,只能暂时退却了。
几乎是同时,两边响起收兵的号角声。而且撤兵的战术动作也如出一辙……都是各部交替掩护撤退,且主将亲自留队断后,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双方各退二十里,结束了这突如其来的第一战。
结果两边都很懊恼,马芳气得是,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能力抓住,让蒙古人几乎全须全尾的溜走。对方肯定会加强戒备,以后再也没有这种一锤定音的机会了。
而俺答这边,虽然成功顶住马芳的强攻,安然抽身北退,但他们的辎重粮草、所掠夺的财物,却被烧了个精光,望着焦头黑脸的一众部下,他气得嗷嗷直叫道:“他们竟敢无耻的偷袭我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一众部下振臂高呼道:“用我们的马刀教训他们!让他们用血和生命偿还!”
“对!用我们手中的马刀,斩断他们的脖子,洗刷这场耻辱!”俺答的弯刀指向东方道:“去报复回来!”
第七八零章 战正酣 (下)
因为摸不清明军底细,俺答暂缓渡河,同时令长子辛爱黄台吉,率一万骑兵追击马芳的部队。火眼金睛的俺答汗,已经看出这支马家军,远远不及当年,所以并未动用主力围剿。
而马芳这边,也没有小富即安的习惯,稍事休整、重新整编后,便积极应战,连续在兔儿岭,饮龙河等地与辛爱接战。因为战斗经验不足,起先几战都吃了亏,但好在马芳知己知彼、指挥若定,一班马家军的旧将,更是发挥了骨干作用,帮助菜鸟们克服了慌乱情绪。加之装备了大量的鸟铳,并采取了最新的战法,使蒙古骑兵不敢过分靠近,这才没有被冲乱阵脚。
要不怎么说,战场是最好的学堂呢,几场接战下来,官兵们终于摆脱了恐惧,可以正常发挥水平了。这时马芳多年苦心练兵的心血,终见效果,他身先士卒,率领勇猛的马家精骑为先锋,带领大部队反复拼杀。火枪与铁骑相互配合冲锋的战术,令只善骑射的蒙古军接连受挫。刀兵,火枪兵,骑射手波浪般来回纵马冲击,整齐划一的冲杀与轰鸣呼啸的火枪弹丸下,先前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纷纷被打落马,几次接战皆伤亡不轻。
但蒙古军队毕竟训练有素,每遇战事不利,随即能够发挥机动性优势,通过交替掩护的方式安然撤退,随后一日连续五战,马芳攻,蒙古军败,马芳追,蒙古军退,虽节节胜利,却始终不能重创敌人。
而且经过接连吃瘪后,辛爱黄台吉已经了解了明军的新战法,他发现对方的火枪手虽然厉害,但存在明显的缺陷。第一,要下马射击,机动性差,第二,虽然排枪射击的杀伤力大大加强,但每一击之后,都会腾起浓重的白烟,无法连续射击。第三,需要大量骑兵保护,而明军人数有限,不可能防护周全。这样只要以正面突击和两翼包抄相结合,坚决冲击内线便可奏效。
为了确保一击成功,他向父汗请求增援,俺答果然在第二天,派来了布彦台吉和丙兔台吉,两人各率一万兵马,居于黄台吉两翼,对明军形成合围之势。马芳见势不妙,率军向南撤退。
蒙古人对消灭明军兴趣寥寥,若是平时,是断不会追击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当对面是给他们带去无数耻辱的马芳和他的马家军时,黄台吉和他的弟弟们,不愿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况且,俺答对马芳恨之入骨,若能将其擒获或格杀,父汗必然大悦,定然重重有赏。
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同样都是骑马,蒙古骑兵的速度要快于明军。眼看要逃脱不掉,又是敌众我寡之下,马芳当机立断,命部队改变方向,进入马莲堡就地设防……明军不善野战,为了防御鞑虏入侵,只好在边界省份修筑了很多城堡,以备部队随时进入,据城池以火器抵抗蒙古骑兵。马莲堡就是其中较大的一个,马芳清晰记得,十年前还曾经在这个要塞举行过大兵演,最多能进驻十万军队呢。
当部队开进马莲堡,马芳却傻眼了,这个每年兵部都要拨款修缮的要塞,竟然已经成了危城……这才过了几年啊,黄土夯成的城墙上,随处可见惊人的裂缝,站在上面都胆战心惊,唯恐把它踩塌了。马芳不由愤愤问候某些人的十八代祖宗,这已经不是贪污问题了,而是赤裸裸的祸国。
他身边的副将赵勇见状,焦急道:“大人,马莲堡已经不能为我们提供防御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其余将领也点头表示赞同。
“离开?能上哪去?”马芳站在城门楼上,眯着眼道:“蒙古人须臾便到,离开这里我们难逃覆没。”
“那就抓紧修缮一下城墙。”赵勇等人又建议道:“虽然来不及了,但也聊胜于无吧。”
“不必,”马芳又拒绝道:“这时候修城墙,只能暴露我们的虚实,让蒙古人下定决心强攻。”
众将不由心中惊慌,他们知道,此时从侧翼包抄的谭纶和尹凤等人,应该还远在百里之外,万全右卫守军兵力单薄,也断然不会来救,其他人更是指望不上。现在自己所处的马莲堡,已是彻头彻尾的‘绝地’。将军却坚持固守,还不让抢修,这不是带着大家往死路上走吗?
马芳却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在城头升起自己的将旗,又命令部下在城中大张旗鼓,摆出数万精兵坐镇的假象。待一切摆弄停当,蒙古人也赶到了马莲堡,看到城头飘扬的‘马’字大旗,慑于“马王爷”的威名,黄台吉兄弟未敢立刻发起强攻,仅派小股骑兵连续试探。马芳镇定自若,坦然应对,每次都使他们有去无回,让蒙古人更加看不出端倪。
不明虚实的黄台吉等人不敢攻城,仅用硬弩和汉奸所制的土炮不断轰击城头。从下午一直攻击到黄昏,竟把年久失修的马莲堡城墙,轰塌了十几丈长的一段。在蒙古人的欢呼声中,马芳的部将连忙要带人去修缮城墙,却遭到马芳断然制止。
非但不管那坍塌的城墙,相反还命令全军偃旗息鼓,甚至对蒙古军队的骚扰也不再还击,一时间全军‘寂若无人’,大摇大摆的跟对手唱起了‘空城计’。
那厢间,几个台吉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布彦认为对方是虚张声势,丙兔却觉着其中有诈,辛爱则一会儿觉着这个有道理,一会儿认为那个说得对,迟疑着没法下决心。
入夜后,为试探马芳虚实,黄台吉命部下大张旗鼓,摆出全面进攻的架势,甚至点起火把,在城下彻夜呐喊辱骂,一时间‘野烧蚀天,嚣呼达旦’,令城内官兵惊恐莫名。马芳却不慌不忙,命部下堂而皇之打开马莲堡城门,自己在军帐里安然静坐,对蒙古军的挑衅充耳不闻。
如此主动的空门尽露,与引颈就戮有何区别?马家军的老班底还好,那些新加入的军官,全都吓得面无人色,极力劝马芳不要如此冒险——一旦蒙古人头脑一热、冲进城来,那大家全都成了瓮中之鳖,一个也逃不出去。
马芳却泰然自若,对他的将领道:“如果是俺答亲至,我一定听从你们的建议,但现在却是他的三个儿子,诸位应该都听过‘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故事,这三个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人马冒险,结果只会是不了了之。”
“您这是赌博。”有人一针见血的道破。
“是又如何?”马芳眯眼看着那人,嘴角挂起一丝讥诮道:“只要我最后赢了,那就没人能说三道四。”主将如此强硬的态度,所有人只能听天由命了。
虚虚实实下,蒙古军果然上了当,马王爷的赫赫威名,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唯恐那城里真埋伏了大军,被明军关门打狗,造成惨重的损失……要知道,在弱肉强食的草原民族,什么尊贵的血统,崇高的声望都是白搭,只有实力,强大的实力,才是地位和权势的保证。所以三人都不愿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去为别人探个虚实。结果叫嚣整夜,竟只派了几支小分队进城试探,出来后也只是说,城里好像潜伏着千军万马,但究竟有多少明军,都埋伏在什么地方,却一概说不清楚。
侦查没有让台吉兄弟们消除疑虑,反而使他们更加迷惑。经过一夜的折腾,天亮时,蒙古人似乎决定暂且撤军,再作打算。
而此时的马莲堡中,马芳正对着他的将士,作着最后的战争动员:“敌人退却了,面对空城而不敢入,可见他们是怕我们的!”在担惊受怕中憋了一夜的将士们,全都如释重负,放声笑起来。
马芳摆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便继续道:“这招险中求胜的‘空城计’,最终为咱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可见苍天也是保佑咱们的!现在约定的日子已经到了,是我们展开反击的时候,弟兄们,跟我冲出去!和他们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见将士们士气高涨,马芳立刻下令全军追击。早在马莲堡中养足了体力的将士们,悍然从坍塌的废墟里冲出,高举着雪亮的马刀,直冲向正在撤退的蒙古人。几个台吉见状故技重施,交替掩护,且战且退,目的地也很明确,是西南几十里外,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
原来辛爱和他的弟弟,经过一夜的商量,决定改变策略……你不是想用计赚我们吗?现在我们也用计。具体的方针是,先以小股骑兵诈败诱使马芳轻进,企图将其诱引至平原开阔地带,再发挥蒙古骑兵的机动力聚而歼之。见马芳果然率部突进,几个台吉大喜过望,强按住迫不及待的心情,一直退到平原地带,正欲下令合围歼之,却见斥候面无人色的奔来,惶急道:“大事不好,我军两翼突现大量明军骑兵!”
三人登时傻了,丙兔台吉火冒三丈道:“不可能,除非他们用飞的!”他们对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不相信马家军能后发先至。
生气归生气,谁都知道斥候不敢胡说八道,辛爱沉住气道:“人数有多少?”
“南北最少各有一万!”
见边上有个土坡,辛爱策马奔上去,从怀中掏出一柄千里镜,顺着斥候所指的方向远望。今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果然能看见十几里外,有烟尘腾起,凭经验,人数不会少于一万。
再看南边,也是如此,辛爱终于变色道:“中了明军的埋伏!”
“那我们赶紧与父汗汇合吧!”布彦惶急道。
“不行,”丙兔马上否定道:“此处往东北,尽是丘陵小路,正适合敌军设伏,我们现在回去,八成要中埋伏的!”有了白莲教汉奸相助,他们对这一带的地形了若指掌。
“是啊,”和他们一起的汉奸丘富也附和道:“昨日有教徒来报,说东北方向几座桥梁被毁,道路也被人堵塞,看来明军确实有埋伏。”
经他们这一说,布彦也不该再提和父汗汇合了,辛爱只好一面命人不惜一切代价,把情况通知父汗,一面带着部队暂且往西撤去,准备避过明军的风头,从大同以北迂回与父汗汇合。
突然出现的明军,正是谭纶和尹凤率领的包抄部队,他们晓行夜宿,隐藏好行迹,耐心的等待时机。直到时机合适,才从藏身之处杀出,和马芳从东南北三面,气势汹汹的杀向蒙古人。
三个台吉见势不妙,连忙撤退,双方一个追一个逃,当天下午进入了山西境内的阳和卫。其间几次接战,蒙古人靠着骑射高超,都让明军吃了亏,双方的距离也越拉越远。但蒙古人一夜未歇,又疲于奔命大半日,已经是人困马乏,早就战意全无,只想快点脱离战场,好生休整一番,再作打算。
这时眼前又出现了两条岔道,黄台吉问道:“这都是通向哪里?”
“往北是十五梁,山梁道道,崎岖难行。”白莲教的丘富,在叛变前曾是大同右卫的一名哨长,对这里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往西是大南凹,过去就是一马平川了。”
辛爱向北看,果然见山峦重重,好容易把追兵甩下一段距离,要是被大同出兵在山间设伏,拦住去路,情况就糟糕了;再向西眺望,只见前方大道宽阔,一眼看去,也没有山梁丘陵之类易遭埋伏的地形,于是下定决心道:“往西!”
于是三万蒙古骑兵继续向西,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大南凹,却听斥候来报,前面发现数千明军步兵,正严阵以待。
“什么?”辛爱先是一惊,然后怒极反笑道:“好好,真把我们草原的雄鹰,当成是怯懦的母鸡了,区区几千步兵,也敢螳臂当车!”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先是被马芳在马莲堡耍了一夜,又被明军大部队追着屁股撵了半天,这位俺答汗的长子,自认的草原天骄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让马芳欺负欺负也就罢了,他不能容忍些许步兵竟也在敢太岁头上动土!
要知道前面是一马平川的原野,想打埋伏都不可能,在这种地形上,对骑兵来说,多少步兵都是砍瓜切菜,根本造不成威胁!更何况己方还数倍于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