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帐中没有别人后,俺答强打精神道:“钟金,眼下已是死局,你就算杀了我,也逃不出去。你那些侍卫也是如此,不如咱们打个商量,此事就此揭过,我不追究你这一枪,你也别再不依不饶,如果你不想在我这待,我可以放你和你的族人回河套,如何?”因为失血导致体力流失,俺答勉强说完这些话,身子晃悠着,险些晕厥过去。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钟金冷冷道:“从现在开始,我只相信自己!”
“何苦呢,你还年轻,不值……”俺答轻声道。
“你住嘴!”钟金啐他一口,对外面喝道:“进来个管事的!”
“你不要伤害我们大王!”阿鲁格重新进来,一脸狠厉道:“我们已经把你的族人包围了!”
“多谢提醒!”钟金根本不买他的账道:“让我的人过来一队!”
“痴心妄想。”阿鲁格哼一声道。
“那咱们就靠着。”钟金冷笑道:“你们大王的肩膀可流血不止,如果再拖延下去,就要老命不保了!”
“你……”阿鲁格黑下脸道:“卑鄙!”
“你们没资格指责我!”钟金骂一声,又对俺答笑道:“你这属下一味磨蹭,不知安的什么心?”
“……”阿鲁格深知俺答性情多疑,一旦听进这女人的话去,后果不堪设想。他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脚怒道:“今天大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非要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阿鲁格刚出去,正碰上黄台吉闻讯而来,问明他的去意,拦住他道:“你糊涂,怎能向那娘们就范?让她和部属汇合一处,老大王不更没法解脱?”
“那,怎生是好?”对方是汗位继承人,现在俺答被俘,就是他最大,阿鲁格只能俯首贴耳。
“你且莫急。”黄台吉道:“再派人进去和她谈谈,争取让她放了大王。”
“那女人疯了。”阿鲁格道:“说什么都没用的。”
“没说你怎么知道?”黄台吉阴下脸来,道:“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阿鲁格的表情十分难看。有一点他很清楚,如果说这时候,只有一个人盼着俺答死,那么一定不是那帐中的女子,而是这位俺答长子黄台吉……作为俺答的近臣,他深知这父子俩向来不睦,俺答几次有废了黄台吉的打算。
“我看你是要造反!”黄台吉眼中凶光一闪,他的侍卫便提刀往阿鲁格头上砍去。
阿鲁格虽然武功高强,却想不到他能一言不和,拔刀相向。虽然马上急退,但胳膊还是中了一刀!他边上的侍卫又惊又怒,纷纷拔出刀来,围在阿鲁格的身前,以防对方继续行凶。
“你们都要造反吗?”黄台吉声色俱厉道:“别忘了我是谁,把刀放下!”
“大哥好威风啊!”就在这时,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不用去看,黄台吉便知,那是他的弟弟布彦台吉:“父汗还没死呢,就急着摆大汗的威风?”
“我看他是巴不得父汗多流点儿血。”又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是他另一个弟弟布彦台吉。这两人都深得俺答宠爱,一直有传言说,如果黄台吉被废了的话,俺答就会从他俩之中选一个继承汗位。
“休要血口喷人!”见自己的如意算盘被揭穿,黄台吉恼怒道:“如果大王出了意外,你们负责?”
“如果父汗死在里面,你敢负责?”布彦立刻顶上。丙兔也帮腔道:“你若给父汗抵命,我们自然听你的。”这时候族人越聚越多,蒙古人重承诺、守信用,就算私底下如何无耻,但当众说的话,却必须算数。
所以黄台吉也不敢信口开河,只好恨恨道:“父汗要被你们害死了……”
等钟金的侍卫们进来营帐,俺答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处于半昏迷状态了。看到自己最信任的几张面孔出现,将她和俺答团团围在中间,钟金却仍不压低枪口,她现在谁也不信任,只要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赶紧让我们给大王包扎!”讽刺的是,进来说话的,不是那几位台吉,而是草草包扎了伤口的阿鲁格。
“郡主……”钟金的侍卫长巴图请示道。
“先给他止住血,”钟金的枪口仍抵着俺答的后背道:“其余的回营再说。”
“我们有最好的医生,”巴图便对那位同行道:“不劳你们动手了。”
给俺答草草包扎之后,钟金便命人将他架起,自己则持枪顶在他的背后,全神戒备的往外出。大帐之外,已经被俺答的亲兵围得水泄不通,但投鼠忌器之下,只能让开去路,眼睁睁看着钟金挟持着他们的汗王,一步步退回到东面的侍卫营中。
这片营地紧邻钟金的婚房,是她那一千名忠实卫士的驻扎之地。本来,今晨钟金前去给俺答行礼,便想带一队侍卫前往,却被蛮横的拒绝,理由当然很充分——为了国主的安全考虑。钟金只好让他们回去,提高警惕,随时应变。所以那一声枪响之后,巴图立刻加强警戒,派人去刺探情况。当派去的人被扣下,郡主也杳无音讯后,他便知道大事不好,立刻把前来送亲的哲赫等人保护起来,自己则带了一小队精锐手下,前去接应郡主。
谁知一过去便被愤怒的侍卫团团围住,巴图他们也不会在不知郡主安危的情况下束手就擒,双方陷入对峙,眼看就要一场火并。但这时候风云突变,俺答的侍卫长阿鲁格出来,叫他们进去几个人……当阿鲁格他们护送着郡主回营,经过明军教官指导的一千名火枪手,已经用马车和辎重组成一条简易的防线,持枪倚车严阵以待。而将近三万的土默特部,则把他们围了个里外三层,插翅难飞。
“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营地正中的大帐内,看到衣衫乱散,浑身汗水的钟金,还有已经昏迷的俺答汗,哲赫又惊又惧的问道。他是代表父亲来送亲的,因为鄂尔多斯部降明,昨夜受了不少气,喝了不少闷酒,正在埋头大睡呢,就被人叫起来,然后就发现自己成了鄂尔多斯部的敌人。
“这不知耻的老东西,竟妄想霸占我,”钟金面色煞白如纸,额头粘着杂乱的湿发,看起来不胜娇弱,两眼喷火道:“被我给打伤了。”
“啊!”哲赫是个爆仗性子,怒目圆睁道:“你没事儿吧?”
钟金摇摇头,哲赫操起桌上的马刀,朝俺答狠狠剁去:“废了你个老畜生的!”
“台吉息怒。”巴图赶紧把他架住道:“他要是死了的话,咱们都得完蛋。”
“不错。”钟金冷静道:“我犯下此等事情,土默特部已经不能容我,必须立即离开此地,”说着看看那昏迷中的俺答道:“要想安全返家,必须有他作人质才行。”
于是钟金派人出去与黄台吉等人讨商量,言明只要回到河套,就会将俺答送还,并保证使他在途中得到最好的照料,不会伤重而亡。
依着黄台吉,自然是不会答应,但他几位兄弟在边上盯着,还有那么多的族人部属……尤其是那些臣服的部落,都是冲着俺答的威名,一旦俺答不在了,他们八成要翻脸不认人的。
最后只能让钟金发誓,绝不把俺答交到汉人手中,才恨恨的让开去路。
于是钟金的部队,便结成防御队形,警惕的往西南撤退。几个台吉则率着部队缀在后面。于是双方一个退,一个跟,只保持着二三里的距离,各自干了点什么,互相都能看得清楚。就这样走出一天,如果第二天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便要到黄河边了。
但在这天拂晓,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星夜赶到了几个台吉的驻地。她就是从库库和屯匆匆赶来的俺答大夫人伊克哈屯。老太太骑着马奔波百余里,老骨头架子都快要散掉了,猩红色的斗篷如同搭在一截枯朽的老榆木墩上,一头银发在晨曦中恰似遭了霜的败草,胡乱飘散在脑后。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颧骨高突、眼窝深陷、双唇紧闭,牙齿已经全部脱落,无不诉说着她的衰老与疲惫。
但几个台吉一见到她,却仿佛立刻有了主心骨,都呼地围上来,就连不是她亲生的黄台吉,也搀扶着老妇的手臂,恭敬的把她迎进帐篷。
“你们这群蠢货,”当台吉们把老哈屯扶到座位上,向她请示如何处置此事时,却被老妇人狠狠骂道:“要把我们的大汗交给汉人吗?”
“他们已经保证过。”丙兔台吉是老妇人亲生,代几个兄弟回话道:“绝不会把父汗交给汉人。”
“女人说的话,也能信?她要是变卦,你能奈何?”老哈屯讥讽道:“我看你们的心眼,都就着马尿吃到肚里去了!”
“那您说如何是好?”黄台吉听出些眉目,强抑着兴奋道。
“立刻派人过去,告诉他们,必须在日出之前放回大汗。”老哈屯一字一句道:“否则一旦太阳跃出草原,我们便要强行解救!”
“那父汗的安全如何保证?”丙兔忧心忡忡道。
“蠢货,只有表现对大汗性命出不在乎,他们才会害怕,才有可能交出大汗换取生路。”伊克哈屯面色冷硬道:“退一万步说,身为大汗,他有义务为土默特部,避免我们的汗王被俘的悲剧。”顿一下,恨声道:“更何况,都是这老不要脸的自己惹的祸!他必须承担后果!”又快而含糊地吐出一连串的咒骂道:“老色鬼要女人,讨哪个不行?偏学那唐玄宗讨自己儿媳妇、孙媳妇,好一个无人伦的大汗,还是死了利索……””
黄台吉巴不得这样,现在有了老哈屯让几个兄弟闭嘴,顿时大感兴奋,立即出去调兵遣将,并派信使传话。
接到了对方的最后通牒,巴图和哲赫的心情都很沉重,因为这意味着,对方不再投鼠忌器,很可能要不顾俺答的性命强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