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分明很困倦,却一直无法入眠,他感觉双脚又痛又胀,搁到哪里都不妥当。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开始拼命的胡思乱想,从上辈子想到这辈子,他发现自己两辈子都吃过很多苦,起点也比别人低很多,但混着混着就比别人好不少。其实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骨子里有种自虐精神——他从来都认为,混得不好,不是时代出了问题,而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只要保持昂扬的斗志,日复一日的奋斗,就一定会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不管是四百年后还是现在!
往日的各种心酸快乐、落魄得意在心海起伏,沈默突然觉着自己很男人,是精神上顶天立地的那种。只是激动过后,疼痛袭来,让他不能自已,忽然感觉自己很软弱!烫一下就成这样子,实在不像个男人!
只好起来把双脚重新搁到醋里,登时疼痛如冰消雪融,放松舒服的快要呻吟出来,只是怕外面人误会,才勉强忍住没有出声。待双脚完全觉不到痛感时,便浑身轻快的躺下,困意袭来,渐渐入眠……谁知过不一会儿,清晰的疼痛又一次把他弄醒,沈默无可奈何,只好重新做起来泡脚,然后疼痛又一次消失,舒服,睡觉……然后又一次痛醒,起身,泡脚……如是往复,都记不清重复了多少次,折磨得沈默欲哭无泪。不禁暗自呻吟,长夜漫漫,难道就要这样渡过吗?
渐渐的,他被折磨的有些神经衰弱了,不知是在第五次,还是第六次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幻觉,他好像听见什么轻微的响声,但没在意。可接着那窗户好像也开了,冷风嗖嗖的吹进来,让沈默不禁打了个激灵,只好不情愿的抬起头来,便骇然发现,一只手从窗户伸进来,然后是一个黑咕隆咚的脑袋。
‘贞子?’沈默浑身汗毛直竖,牙齿格格打着架,想要伸手捂住嘴巴,却想起是反复摸过脚的,只好作了罢。这眨眼的功夫,他也冷静下来,毕竟是恐怖片洗礼出来的无神论者,很快就确定对方是人,黑衣人,手持利刃、翻窗而入的黑衣人!
“有刺客!”沈默扯破喉咙高喊一声,顺手抄起脚盆,把泡了不知多少遍脚丫子的一盆醋,兜头倒了过去。
闻到到那刺鼻的味道,黑衣公子大惊失色,这是传说中的唐门毒液吧?慌不迭的翻身往外面躲避,无奈力不从心,慢了半拍,还是被浇了半边身子。
黑衣公子重重落在地上,摔了个头晕眼花。这时院子里喊声四起,正屋,两侧厢房,和南面的下人房中,都有人往外冲,黑衣公子见事不好,忍住疼痛,抱着半边膀子,狼狈的往西墙跑去。
铁柱等人已经追出来,见那刺客慌不择路,跑到最高的一堵墙下,都十分高兴,纷纷叫道:“抓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便从四面八方扑了过去。
那刺客几乎被冻僵了,又摔了一下,下盘已然不稳,步履都踉踉跄跄,虽然跑到了墙下,但那光溜溜的高墙足有一丈半高,谁也不信他能越过去。
但黑衣公子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跑到墙角下,蹲下身来,匕首一挥,便听咔嚓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崩弦呼啸的响声,他竟然如大鸟一般飞身而起,姿态优美的翻墙出去。
铁柱他们扑到墙边,只听到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对方已经落在对面了。
“追!”这让自诩大明最强护卫队的铁柱大人情何以堪?他气急败坏的跺脚道:“他跑不了!”因为驿站地方有限,胡宗宪的五百护卫没法住进来,只好在外面露营,方才警讯一响,铁柱便法令命他们将驿站团团围住,现在再想跑出去,是绝对不可能了。
这时,沈默也阴着脸披衣出来,其实他不想摆个臭脸,只是两脚踏地便钻心的疼,如果不把脸板起来,就只能皱成菊花了。
“大人请进屋,外面危险。”铁柱赶紧上前道。
“危险个头,”沈默骂道:“这么多护卫站在这,还有什么危险?”言外之意,你们都睡着的时候,我才会有危险呢。
铁柱听出大人的意思,满脸羞愧的单膝跪下道:“是属下这半年多来懈怠了,请大人责罚!”
“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沈默摇头淡淡道:“罚你有什么用?能把那刺客罚出来吗?”
“哎……”铁柱重重叹口气,咬牙切次道:“大人请放心,属下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蟊贼给挖出啦!”说着起身道:“小的们,开始搜!”
“搜、搜、搜,搜你个头!”沈默没好气道:“那么多官员住在这儿,你准备都得罪干净了么?”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铁柱忽闪着大眼睛道。
“当然不会,”沈默冷笑一声道:“总督府的护兵不是带着军犬吗?你让他们带几条过来。”
铁柱虽然不明就里,但服从命令听指挥是他的美德,闻言立刻起身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十几个总督府的亲兵,前者三条大狼狗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官兵们齐齐行礼道。
“醋,”沈默道:“那人身上被我泼了一脸盆醋,你们的犬能不能找到他?”
“没问题。”一个把总自信满满道:“咱们的犬就是为了搜捕警戒用的,醋味这么大,一定能找到那人。”
“那就走吧,找到了重重有赏。”沈默紧一紧衣领道。
“大人您就别去了。”铁柱道。
“少废话。”沈默径直跟着狼狗们出去,反正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不如跟着去耍耍呢。
铁柱只好吩咐手下打起精神来,便跟着大人出去了。
他们绕到墙外,先到了那人落地的地方,借着通明的火把,沈默看到两丈外一棵粗大的毛竹上,悬着一长一短两根绳索,难道那黑衣人就是利用这东西飞出来的吗?
沈默接过一个火把,往墙根下一照,果然看见在墙角排水口的石柱上,还拴着另外一段绳索。显然对方是利用弓箭原理,将两根绳子绑在毛竹上,然后将其中一根绕过地上的石柱,将毛竹尽量拉弯然后固定住,这样一股强大的反弹力便蓄了起来。然后再将另一根绳索送到院子里,只要砍断蓄力绳,它自然就被毛竹的反弹力猛地拉出来了。
很简单的机关,就地取材,只用到两根绳子,甚至不需要接应者,便能一跃出去。只是越简单的方法就说明对方越不简单……艺高人大胆不说,仅这份儿洞察力,就让人胆寒。
沈默敢说,如果不是自己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今夜就被那人暗算了。想到着,头皮一阵阵发麻,彻底阴下脸道:“必须找到他!”
兵丁们便带着狼狗四下搜索,很快便找到刺客的落点,让狼狗闻了之后,摸出肉干来喂一块,三条狗马上兴奋起来,几乎是拖着主人就跑,只是其中两条往西,还有一条却朝沈默直扑过来,要不是兵士反应快,强行拉住了,险些就把沈拙言给咬到了。
“笨蛋狗日的!”兵士对那条狗拳打脚踢,倒让沈默怪不落忍的,笑道:“我身上也有醋味,也不能算它错了。”
兵士其实就是怕沈大人一怒之下,把自己的狗杀了,才施以苦肉计的,此时自然停了拳脚,磕头不已。
“跟那两条去看看。”在铁柱等人的护卫下,沈默往犬吠的地方快步行去。
大概走了十几丈远,到了驿馆的西跨院外,犬吠声更大了,却不是那两条狼狗,而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凶猛而威严的吼叫声。
反观他们的两条狗,一反方才的凶猛,竟然缩着尾巴不敢出声了。这让兵士们很没面子,对沈默解释道:“大人,里面有獒。”
“哦,”沈默点点头道:“确定是这个院子么?”
“是的大人,”兵士道:“犬一直追到这儿,没有一点犹豫。”
“敲门。”沈默颔首道。
铁柱便上前去砸门,老半天之后,里面有人道:“大半夜的敲什么门?”
“让你开门就开吧,哪来这么多废话?”铁柱骂一声,抬脚就就把门闩踹断了,手持刀枪的卫士冲进去,转眼却又落荒逃出来,原来两条狮子一样的巨獒,咆哮着冲了出来。
“弓弩手准备!”铁柱气坏了,一扬手道。马上就有无数闪着寒芒的弩弓对准了两条巨獒。
里面一个唿哨,两只獒立刻退了回去,一个娇俏的女子出现在门口,柳眉倒竖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吃了雄心豹子胆吗,看清楚我们是哪里人!”说着一举手中灯笼,只见白底上写着‘平湖’二字。
“你们陆家的?”铁柱彪悍的神情凝固住了。
平湖,是浙江的一个地名,隶属于嘉兴府,有大族豪族不下数十,但有资格以‘平湖’代称的,只有一家,那就是陆家,陆炳的陆家。
“知道怕了就好!”女子微微得意道:“还不速速退去?”
“大人……”铁柱回头望向沈默,这事儿他可不敢做主。
沈默淡淡道:“假的。”
女子怒道:“谁敢假冒陆家?”
“我师兄是世代门阀,对子弟约束极严,万不会出现蟊贼的。”沈默微一甩手道:“进去搜一搜,以免有人打着我师兄的招牌四处招摇撞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