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沈默竟然倒打一耙,问起自己这个问题了!祝乾寿不由气愤道:“为什么会这样?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不清楚。”沈默面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便如一柄长剑出鞘。
“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五虎怎会提前得到消息?”祝乾寿毫不相让道:“而抓捕他们的任务,属下并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就算对方再机灵,也不该一个也抓不到。”
沈默岂能被他泼了污水,冷冷道:“这件事我同样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就连归有光也不知道。”
“那怎么会跑了呢?”祝乾寿问道。
“这个问题应该你自己来回答!”沈默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冷冷道:“直说吧,本官怀疑你祝乾寿就是昆山五虎的保护伞!”
“不可能!”祝乾寿须发皆张道:“我祝乾寿顶天立地,俯仰无愧,岂能与那些腌臜一气沆瀣?!”
“不可能?”沈默冷笑一声,拍拍手道:“来呀,将魏有田叫过来!”昨天回来,他已经将魏老汉从长洲县衙接了过来。
魏有田很快被带到,昨天夜里,沈默便见过他。当知道便是那日听他唱曲的公子,竟然是府尊大人,魏老汉喜出望外,感觉报仇雪恨有指望了。
当沈默把他叫到签押房,告诉他这就是昆山县令时,魏老汉的双眼中,放射出了仇视的光。
“老魏,将你一家的冤情原原本本讲出来。”沈默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祝乾寿道:“一切都有本官做主!”
魏有田便将冤情又向祝乾寿讲了一遍,虽然已经讲过许多遍,但每次提起来,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控诉道:“……我两个儿子去县里告状,谁知那徐五买通了验伤的仵作,要他做假证。结果那仵作装模作样地验了一会,愣说我儿身上只有碰伤,没有打伤,是不小心自己磕死的!”说到这,魏有田愤怒无比,指着祝乾寿道:“我两个儿子见官府不但不为草民作主,反而帮助徐五做假证,气得大骂官老爷贪赃枉法。结果激怒了县尊老爷,下令将我两个儿子掌嘴打板子,然后下了大狱!还把我父女俩逐出了昆山县,不许我们回去……”
听完魏有田的话,沈默面色阴沉的问道:“祝县令,他说的是实话吗?”
“事情都是真的,”祝乾寿轻声道:“可真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不要跟我说什么真相!”沈默重重一拍桌子,雷霆勃发道:“本官曾经询问你魏老汉之事,你是怎么回答我的,说!”
“不知情……”祝乾寿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压倒。
“看来也不是全然没记性……”沈默冷笑一声,厉色问道:“你这不是蒙骗上官是什么?不是和那些腌臜沆瀣一气,又是什么?”说着紧紧绷紧起脸,道:“仅以蒙骗上官,包庇嫌犯一条罪名,本官就可以摘了你的乌纱,槛送北京城!”
祝乾寿完全被打懵了,愣在那里一言不发。
沈默乘胜追击道:“你把魏家两个儿子如何处置了,还不从实招来?”
沉默许久,祝乾寿终是挤出两个字道:“无可奉告……”
“好!”沈默呵呵一笑道:“你无可奉告,总有人会有可奉告!”说着车声道:“本官宣布,昆山县魏有田一案,因主审官态度莫名,涉嫌寻死,现由苏州府直接过问,昆山县令祝乾寿……暂时停职待查。”
祝乾寿没想到沈默竟将自己直接拿下,不由抗声道:“大人似乎没有这个权力!”
“我有,”沈默淡淡道:“昔日离京时,陛下赐予我对所辖官员任免升降之权,只需事后报备部堂即可。”说着挪揄的笑笑道:“想要看看圣旨吗?”
祝乾寿闻言心神一沉,暗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但转念一想,这事儿自己已经奏报朝廷,想来再有十天半个月,便有钦差降临,到时总有自己伸张正义的时候,便不再反驳,默默跟着铁柱下去,关小黑屋去了。
签押房里,归有光和沈默对坐。
“很显然,他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好众目睽睽之下审理此案,让人没法插手。”沈默道:“在他的心中,这个人是我,也是徐家。”
“不是徇私?”归有光问道。
“那不好说……”沈默缓缓沉吟道:“可能是动机单纯,也可能是不可告人。”说着轻声道:“我已经给徐阁老写了信,向他详细阐述这件事,并请问他该如何处置。”
“大人不担心徐阁老会想多了?”归有光小声道。
“这件事太棘手,做不到两全其美了。”沈默摇摇头道:“既然是师生,那我这个当学生的,就有义务向老师汇报他家里人的胡作非为,以免将来后院起火,殃及阁老。再请他摆个高姿态,交出沈五那个喽啰,以示大义灭亲。”说着冷笑一声道:“说句题外话,如果阁老再不注意,下次该遭难的就是他儿子了。”
“徐阁老素来自重名声,”归有光道:“应该会警醒,不会偏袒的。”
“嗯。”沈默点头道:“但愿如此,能相安无事最好。”说着不由皱眉道:“说不得,我得再去一趟徐家,就算肯定要不出人来,这个姿态还是得摆的。”
看到大人受委屈,归有光心里不忍,沉声道:“大人,魏家的案子交给属下吧,我保证办得明明白白,铁证如山!”
“好……”沈默见他这时候还能主动请缨,不由大为感动,但转念一想,又拒绝道:“这件事你不要参与了,还是交给海瑞去办吧。”
“为何?”归有光问道。
沈默当然不能说,因为海瑞的官声比你好,判出的案子更加让清流信服,还可以让自己得个大度的好名声。
“大人,您不担心海大人把问题闹大了?”归有光不无担心道。
“已经大了,就让他闹去吧。”沈默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而且我们必须给徐家压力,不然还真以为本官是他家的一条狗了!”这种无力感让他十分的恼火,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不出沈默所料,当他再次造访徐家,便感受到了浓重的敌意,徐老夫人高坐堂上,徐阶的两个儿子左右护法,满脸警惕的望着他。
双方东扯葫芦西扯瓢,扯来扯去都没扯到正题上去,过了小半个时辰,沈默的耐心好像耗尽,整了整衣服,似乎准备起身告辞了。徐家祖孙三个见了,暗自舒了一口气,心说这个瘟神可算走了。
不料,沈默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面向徐老妇人又拱了拱手:“哦,对了,晚生还有一事请教:日前有苏州府昆山县嫌犯徐五,涉嫌霸占田地,打死人命,有人看见他已经逃到华亭来了……”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三公子徐蝌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们不认识有个叫徐五的。”
“听三公子的意思,”沈默沉声问道:“这个打死人的徐五,与咱们徐家断无关系了?”
“断无关系!”徐蝌斩钉截铁道。
“那太好了!”沈默如释重负的大笑道:“有三公子这句话,下官心里就有底了。我沈默定不负老师训教,持平执法,秉公而断。今日多有打扰,就此告辞了。”说完也不待送,便洒然离去了。
沈默走了半天,徐家祖孙三个还没缓过劲儿来:心说好厉害的家伙呀,千提防、万防备,还是被他给拿住了话头,这下徐五要是被抓住了,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告诉那个徐五,这些天不许出去!我就不信沈默能跑到我们松江府抓人!”徐老夫人满脸不悦道:“你们也是,什么歪瓜裂枣也往家里收,这下惹麻烦了吧?”
徐家兄弟只好唯唯诺诺。
第四二七章 状师与县令
魏有田案的扩大化,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那就是反对势力暂且偃旗息鼓,让疏浚吴淞江的工程,得以顺利的展开。
海瑞受命暂摄昆山县令,审理要案,归有光只得挑起全副的担子,好在海瑞已将前期的筹备工作全部做完,民夫到位、物料齐备,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如火如荼的开工起来!
各地的客商也已经陆续抵达苏州城,等待着市舶司开张的那一天,只是迟迟不见动静,让人们焦急之余众说纷纭,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这种情况沈默自然心知肚明,但王直那里一天没有消息,他就一天无法开张,虽然没有人这样要求过,却是双方心照不宣的约定。
所以沈默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抚好各方各面,让大家安静等待。于是他隔三差五的约请名流,大张宴席,看似歌舞升平,实则为了减少众人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