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最近的处境很不好,自从从良之后,几千部下人吃马嚼,就成了大问题,现在营中已经开始出现逃亡,他也快要抓狂了。
所以看到油光满面,明显胖了一圈的弟弟,他没好气的挖苦道:“这才几天就胖成这样,沈大人的伙食就这么好?”
徐洪一脸苦相道:“我是在软禁哎,说实在的,就是被人家像养猪一样圈养着,大哥要是喜欢,那咱俩换换吧。”
“你……”徐海怒道:“你是猪,我可不是!”本命年诸事不顺,穿红裤衩都没用,徐大将军的肝火实在是旺啊,不过转眼又软下来道:“算了,当我没说,沈默是什么条件?”
原先还口口声声沈大人,这几天不见,却又改成沈默了,虽然只是称呼上的变化,却足以体现徐海的反复无常,与内心的挣扎矛盾。
徐洪便将沈默的口信转达给徐海……自始至终,沈默都是采用口口相传的方式,与徐海进行联系,从来不曾留下只字片纸,这也是徐海老是心里没底的原因之一。
听完了徐洪的转述,徐海的心放下一半——毕竟沈默终于给出了令他放心的承诺;可另一半却悬得更高了——如果真把叶麻和辛五郎干掉了,他可就成了光杆司令,到时候朝廷若是豁出去不要脸,背弃了承诺,那他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当徐海把心中的忧虑说出,何心隐慢悠悠道:“我觉着吧,大将军多虑了。”
“贤弟何出此言?”徐海倒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我记得《忠义水浒传》第十一回上,豹子头想要落草梁山泊,但王伦要他先取投名状,才能接受他入伙。”何心隐道:“现在官府也是要咱们的投名状,来证明与从前一刀两断的决心。”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徐海缓缓点头道:“是啊,咱们既然要当婊子,确实不能再想着立牌坊了……”他被沈默‘总督亲自受降’、‘还有圣旨册封’的许诺彻底蛊惑了。他终于相信会既往不咎,而且还会给他爵位,让他安享荣华富贵,当然前提是把两个同伙绑了送到苏州去。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何况是跟他早就尿不到一壶里的叶麻和辛五郎,徐海最终还是决定动手:“想办法帮我编造一封书信,设个圈套,把他俩给我‘钓’来。”
看看一脸呆滞的两位贤弟,他又叹口气道:“算了,还是我来吧。”便命手下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
一天后,徐海的书信摆在了叶麻的案头,送信的是三头领何心隐,以显示其重视。
叶麻拿起书信,轻轻展开阅览,看完之后,他抬头望向何心隐道:“官军真如这封信上所说,调集了这么多兵马?”
何心隐煞有介事道:“此事千真万确!除了威名赫赫的狼土兵,现在山东箭手,河南枪兵,江浙义勇,都陆续开到苏松来了,只待胡宗宪一到,便会向我们发动总攻!”
叶麻不由沉吟道:“如果真的这样,那我们可就危险了。”
何心隐点头连连道:“叶当家说的一点都不错,我家大将军正是为此邀请二位大驾,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哦,辛五郎也去?”叶麻道:“大将军什么时候也重视起倭人来了?”
“哦,我家大将军说,危难之际,当众志成城,群策群力才有希望。”何心隐眼都不眨,便想好了搪塞的理由,哪有半分在徐海面前的木讷。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抢辛五郎的船?”叶麻沉声质问道:“让我们怎么信任大将军?”
“是你们不仗义在先的,租你们一艘大船一万两银子,小船也要五千两,比明抢还过分!”何心隐愤愤道:“这事儿是弟兄们气不过,背着大将军干的,你不要冤枉好人。”
“就你这个态度,还怎么谈合作?”叶麻冷哼一声道,对于这个何心隐,他是半点好感都欠奉。
“此一时彼一时了。”何心隐低声下气道:“现在应该捐弃前嫌,共度时危。”
“这还像句人话。”叶麻随意地‘嗯’了一声,面上浮现沉思的样子,过了很长时间,方才点头道:“好吧,回去禀告你家大将军,本公稍事安排后,便即刻动身。”
打发走了何心隐,叶南问道:“大哥,你真……真要去吗?”
“你做全权代表,替我去吧。”叶麻道:“这种时候,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能轻易冒险。”
“既然危险,那就不去了呗。”叶南一百个不情愿道。
“但很可能是我多虑了,”叶麻缓缓道:“虽然徐海与官府眉来眼去,但我认识他十几年了,深知此人心机深沉,不可能轻易投靠官府的!他八成是虚与委蛇,用那缓兵之计呢。”
“那还怕怕怕啥?”
“不是还有两成没把握吗?”
“那……那就让我冒……冒险?”叶南结巴的更厉害了。
“笨蛋,你脑子也结巴了吗?”叶麻喝斥道:“只要我没事儿,徐海敢动你分毫吗?放心大胆的去就行了!”
叶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下来,又听乃兄道:“对了,去之前先走一趟辛五郎那里,告诉他,这事儿让陆绩去,他就不要冒险了。”
叶南领了命令,往五十里外的辛五郎那里去了,谁知到了营中,只见到陆绩,没见到辛五郎,他一问,才知道那家伙带队出去打劫去了。
陆绩问他什么事儿,叶南便结结巴巴说了。闻言陆绩嘶声骂道:“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双方如仇寇一般相互敌视,才想起要修复关系,不觉的晚了吗?”
“你你别骂我呀,我又说了不算。”叶南委屈道。
“话说回来,你大哥的想法很对。”陆绩收住怒气道:“我也代表辛五郎,咱俩一起去徐海那里吧。”
“可辛辛五郎都不知情呢?”叶南张嘴结舌道:“这就被被被代表了?怎么也得先跟他说声吧。”
“他的船都被徐海一把火烧了,”陆绩道:“就是去了,也要跟徐海大吵一架,还指望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吗?”说着转动轮椅道:“还是先去谈出个丁卯来,然后我再和叶当家的,一起说服他。”
叶南觉着很有道理,便从善如流,带着陆绩一起,往徐海大营去了。
徐海早就备下盛筵,准备款待二位当家的,闻听外面来报,却只来了两位二当家,不由有些失望。但也不能把人撵回去啊,那岂不露了馅?便强打精神,延请二位入席。
觥筹交错间,陆绩从徐海的神态言语中,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气,使他脊背阵阵发冷,但饶是他工于心计,也只以为对方是不满于‘请了老娘舅,却只来了小外甥’的事情,还着力解释辛五郎出猎未归,怕耽误了大将军的酒宴,所以自己才斗胆前来呢。
徐海一听辛五郎出猎了,心中不由一喜,面上不动声色道:“出猎?现在到处都是官军,哪里还有猎可打?”
“哦,”陆绩不动声色道:“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到的。”
徐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腆着脸笑道:“看来还是陆公子熟门熟路,知道的地方多,”说着一指外头道:“不怕你笑话,弟兄们马上要断炊了,公子行行好,也指点一二吧。”
陆绩不疑有它,便道:“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沈默关闭了市舶司,很多商人赔掉了裤子,不得已铤而走险,从上海一带秘密走私,我让辛五郎去那里碰碰运气。”说着还嘱咐道:“大将军若是去,不要带太多人,以免打草惊蛇。”他也是为了双方能有个好的谈话气氛,才如实相告的。
徐海面露喜色,道谢不迭,让他们先随意吃喝,自个匆匆出了帐篷,吩咐徐洪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才回去继续陪两人喝酒。
他存心灌酒,不一会儿便放倒了叶南,陆绩因为身体原因,任凭徐海怎么劝,都滴酒不沾。实在没有办法,徐海只好把自己灌醉了。
望着呼呼大睡的徐、叶二人,陆绩郁闷的叹口气道:“真是喝酒误事!”
徐海这一醉可不轻,到次日临近中午才露面,早等急了的陆绩催促道:“大将军,咱们谈正事吧?”
徐海哈哈一笑道:“好,那就办正事儿!”说着拍拍手,便冲出两个手下,不由分说,将陆绩五花大绑起来!
“不要开玩笑!”陆绩的身体禁不得触碰,被人戳一指头,都会痛得不行,何况这种粗暴的对待?疼得他险些晕过去。但他终归也是一代枭雄,曾经的荣光不许他叫出声来,只好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徐海不爽道:“你笑什么?以为你的日本主子会来救你?告诉你,他已经被徐洪捉住,送往苏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