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用这样生动的授课方法,才能让裕王保持兴致,又不会觉着他这位师傅不学无术……事实上,裕王很快迷上了他的课,一到了沈默的课,便兴致高涨、全神贯注;轮到别人的课,就无精打采,兴致缺缺,甚至还会为观点上的差异,与其余的师傅争辩,以此捍卫沈老师的尊严。
如此一来,张居正还好说,殷士瞻和陈以勤便犯嘀咕了,这沈小子是来砸咱们饭碗啊?陈以勤便道:“咱们教训教训他吧。”殷士瞻道:“怎么教训?”“进去再说。”两人便摇着折扇走进大殿,一见沈默正和冯保聊得火热,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虽然顾忌着同僚的面子,不好跟沈默直接发作,却可以拿冯保开个玩笑,来个敲山震虎。
两人便对视一眼,立刻打好了坏主意,就相视大笑不停。
冯保果然被勾引,陪着笑道:“二位师傅笑什么呢?”
“路上殷大人给我讲了个笑话。”陈以勤擦着泪道:“实在是太好笑了。”
“什么笑话如此好笑?”冯保笑道:“殷师傅可否说来听听?”
殷士瞻性子忠厚,却说不出那么损的话来,便努努嘴道:“还是陈师傅说吧。”
“好吧,”陈以勤便笑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王爷,他的身边有一位能上天入地、武功极高的公公……”说到这儿,陈以勤便停住了口,也坐下喝茶。
冯保奇怪道:“然后呢?”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王爷,他的身边有一位能上天入地、武功极高的公公……”陈以勤又重复一遍,这下可把冯保给弄郁闷了,道:“我是问,公公下面呢?”
陈以勤促狭一笑,便一本正经道:“公公下面没了。”
冯保的脸登时憋得如猪肝一般,笼在袖子里的双手,都攥得青筋暴起了……他虽然是个太监,却也是个有血性的青年,岂能容人如此戏弄?便眯着眼打量起陈以勤,看他大热的天,身上的官服却十分厚实,只能不停的摇着折扇降温,心头一动,便笑道:“早听说陈师傅对对子特别厉害,杂家有一上联,斗胆请教陈师傅。”
“过奖过奖。”陈以勤大大咧咧道,冯保虽然有文化,但也就是个秀才水平,但跟他们这种大才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便点头道:“你讲吧。”
“老师傅,穿冬衣,持夏扇,数载春秋可曾虚度?”冯保便挂着僵硬的笑容道。
陈以勤一听,哦,这是在讽刺我,一大把年纪了还一事无成,才是个小小的侍讲呢。他哪里肯让个太监耍笑了?正要找茬儿回敬一下,忽然明白这家伙是给自己出了一联,里面嵌了春、夏、秋、冬四季之名,心想这小子肚子里,果然有点儿墨水,便暗暗冷笑道:‘好,看我怎么回敬你!’想到这儿,他淡淡一笑道:“下联有了,你可听好了……小太监,雁南飞,来北京,那个东西可还在否?!”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殷士瞻也忍俊不禁,歪过头去嗤嗤直笑。沈默其实也想笑,但见冯保哭笑不得,十分难堪的样子,顾着方才的交情,便强自忍住了。
第五二九章 又逢秋闱时
冯保知道自己斗不过这些个人精,再撑下去也只能落个自讨没趣,拱拱手,小声道:“奴婢去看看王爷起来没。”便悻悻而去。
见冯保走了,陈以勤走到沈默边上道:“听闻状元郎在江南时,便有对穿肠的美誉,点评一下我这对子如何?”
沈默哪能感受不到他言语中的挑衅,淡淡一笑道:“妙则妙矣……”自古文人相轻,不把他镇住了,还以为自己怕了他呢。
“怎么了?”陈以勤问道:“还有半句是什么?”
“有些实话,是不好实说的,”沈默一语双关道:“说多了得罪人。”
这软中带刺的一句,直扎陈以勤的老脸,他‘哼’一声,几次想要跟沈默顶杠几句,却都被殷士瞻拿话岔开,还用眼神暗示他,毕竟大家同殿为臣,还是要留些颜面的。
陈以勤这才忍住了。不一会儿,裕王出来了,三人一起行礼,裕王还礼后,笑道:“今儿是七月节,师傅们中午留下吃个饭吧。”三人没法推辞,便都笑着答应下来。
上课的时候,裕王关切的问沈默,李先生找到了么?沈默点点头道:“联系上了,已经过了山海关,不日便可以抵京。”裕王便十分高兴的起来。
听了一会儿课,边上伺候的冯保,便小声道:“今儿个过节,先生咱们早点下课,跟王爷杀几局吧,奴婢最爱看你们下象棋了。”
一听下棋,裕王两眼立刻亮起来,他跟沈默可是棋逢对手哇……倒不是说他俩有多厉害,只是水平比较接近,输赢在一线之间,可以毫无顾忌的放手厮杀,下个痛快罢了。
沈默知道冯保这是诚心要给陈以勤添堵,却不点破,对巴望着自己的裕王道:“恭敬不如从命。”
裕王顿时大喜道:“冯保,快去摆棋!”
“好嘞!”冯保眉开眼笑道。
这一杀便是个昏天黑地,冯保在边上抓耳挠腮,见谁快输了便帮谁,让这俩人一直分不出个胜负来,最后都快成光杆老将了,只好认了平局。
裕王直起腰来,意犹未尽道:“来来,再杀一盘!这次非要分出个胜负来!”
沈默摇头笑道:“要是再杀一盘,陈师傅和殷师傅就要直接‘双炮无垫子’了。”便起身道:“还是改日再战吧。”
沈默出去不久,陈以勤还没进来。冯保看了看桌上的座钟……那是沈默送给裕王的礼物……便叫道:“哎呀,已经快午时了,王爷,咱们还是先开席吧。”
“这不好吧。”裕王道:“陈师傅会不高兴的。”
‘不高兴就对了。’冯保腹诽一句,面上却一脸不赞同道:“陈师傅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一讲起来便长篇大论,没有两个时辰是没法结束的。”说着两手一摊道:“到时候您也饿着,沈师傅、殷师傅也饿着,又不好打断陈师傅的课,还不如吃饱喝足了,再慢慢讲呢。”
裕王本来就耳朵根子软,闻言点头道:“好吧,就这样吧。”
这时,陈以勤也进来了。高声道:“殿下,今天咱们讲‘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裕王便笑道:“不管孝不孝,先生,咱们都得去馔酒食了。”
“呃……”陈以勤一时没反映过来道:“干什么去?”
“王爷说,吃饭的时间到了。”冯保抢着回答,打开们,做出个请的动作。
裕王原先还想看看陈师傅的意思,现在让冯保这么一弄,是不去也得去了,只好伸手延请道:“师傅请。”
“哦呃……”陈以勤脑子还没转过来,便稀里糊涂被请出了书房,被风一吹才反应过来,格老子地,这下可丢死人了。
去往饭厅的路上,他脑子里便琢磨这事儿,不用说,那冯保肯定是罪魁祸首,再想想沈默,这家伙跟死太监一个鼻孔眼里出气,合起伙来作弄我吧,一定是这样的。
坐到饭桌前时,陈以勤已经憋了一肚子气,非得撒出来不可,但想要找冯保时,却发现那死太监已经不见了人影,显然躲开去偷偷乐了。
他是越想越生气,只好先拿沈默撒气,便开始搜肠刮肚的想法子,要报这一箭之仇。
因为开席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厨房还没开始炒热菜呢,只好先把些凉菜冷拼端上来,给王爷和三位师傅下酒。
当陈以勤的目光落在桌上时,他看到了一盘拌笋丝,便抢先尝了一口,竟一脸陶醉道:“好菜好菜,这一定是江南的嫩笋。”
“哦,陈师傅何以见得?”裕王饶有兴趣道。
“因为我们那里有个上联说得好。”陈以勤故意看沈默一眼道:“江南嫩笋,嘴尖皮薄肚腹空!”
这屋里只有沈默一个江南人,且年纪最轻,自然是那‘江南嫩笋’了,就连裕王爷听出来了,吃吃笑道:“先生说笑了。”
老陈出招了,沈默自然得接着,他淡淡一笑道:“尝出产地来不算本事,我凭着一双眼睛,便能分辨什物是从哪来的。”
“哦,倒要见识见识,”陈以勤冷笑道。
沈默便指着餐桌旁一盆棕树道“这颗老棕,定然是蜀西的。”
“何以见得?”裕王笑道:“听说过西南各省都有生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