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大明盐引。”沈京仔细验过后,反而没那么惊喜了:“这上面写的可是‘三仁商号’,只有人家可以用,咱们拿着就是一张废纸。”
“你再看看这是什么?”沈默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带,递给沈京道。
沈京接过一看,大吃一惊道:“三仁商号的执照文书?”再看那店东一栏上,赫然写着姚长子的名字。
沈京和长子惊呆了,两人眼似铜铃的等着沈默,异口同声的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京更是激动的不行,看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大有‘要是不老实交代,这里就是你的埋骨之处’的意思。
“稍安勿躁。”沈默做出个自卫的动作,微笑道:“听我给你们解释。”
“快说快说!”两人急声催促道。
原来这事还要从几个月前的比斗开始,沈默为会稽县争了光、为李县令出了气。李县令自然要表示一番,他原本要重奖沈默一百两白银,却被沈默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李县令问他难道不缺钱吗?沈默笑道:‘家徒四壁书侵坐,怎能不缺钱呢?’
“那为何不受这正大光明之银?”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沈默十分得体的答道:“学生怕这些钱花完了,再也受不了清苦的日子。”
“你小子是话外有话啊!”李县令哈哈大笑道:“好吧,授人鱼不如教人渔。本官就给你一个长期进钱的营生!”这时候官员士绅家里,普遍从事副业,只要在幕后操作,不亲自上阵,是惹不起物议的。
李县令便给了沈默五个选择,盐、铁、茶、瓷、丝,皆是官府严格控制,大有文章可做的行业。
沈默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一个,盐。理由很简单——天下盐场的生产由官府控制,从进货到出货,全需运司衙门开出的‘盐引’才行,这其中除了官商勾结要做好之外,其它毫无技术含量,正适合自己现在的情况。
而且这东西又不像铁器那么敏感,不容易招惹上‘通匪’‘通倭’的罪名,只要打理好了各方关系,实在是可以传之子孙后代的金饭碗啊!
当然沈默也有自己的担心,他对李县令道:“大人,学生毫无根基,两眼一抹黑,冒失进入这个行业的话,会不会被大盐铺、大盐商给生吞活剥了?”
李县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有多大本钱?一百两还是二百两?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只要懂规矩、守分寸。看在本官的面子上,他们是不会介意分点汤出来给你喝的。”
沈默这才放了心,李县令便批了条子,让张县丞给沈默开个方便之门,将商铺执照办下来,然后再拨给他两张盐引,作为启动之本。临了还嘱咐他,不要在执照上署名,随便交给可信的人就行了,反正这铺子的根本是盐和盐引,而不是店面和执照,不怕被人侵吞了。
虽然只是掩耳盗铃之举,但大家都这样做,将来飞黄腾达了,也能少些物议不是?
还嘱咐他将事情都交给下面人办就行了,千万不要真的转作商贾了,那样耽误了学业不说,还让士林笑话……沈默一一应下,虽然心中不敢苟同,却知道这都是逆耳忠言,不听就一定会吃亏的。
从县衙里出来,沈默心中长叹一声道:‘真实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啊!’
本来这事儿早该办下来了,可谁知第二天,沈默便被沈先生刺激了,从此之后发奋读书,一时竟忘了窗外之事。
他不着急,人家张县丞自然不会巴巴的过来奉承,这事儿便暂时搁下来了。
直到沈贺去衙门当差,说起张县丞,他才猛然想起这事,便于一日下学后,亲自送请帖给张、马二位,说是‘为表示感谢之意,请二位务必赏光。’
两人也愿意和这位县太爷眼中的红人、未来可能会发达的小童生亲近,便欣然答应下来。择日不如撞日,当天三人就去了县里最好的引凤楼,叫一桌做好的席面,上一坛绍兴最好的美酒——女儿红,便亲亲热热的推杯换盏开了。
沈默前世‘酒经沙场’,那是所处的职务也正好与二人在同一层次,深谙这个层级人的喜怒哀乐,没喝几巡,三人便称兄道弟起来;过了二斤,两人便真把他当成亲兄弟了……张县丞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沈默倾诉自己的不得志。马典史更是哇哇大哭,说自己因为没文化,老是被人瞧不起。
三人哭一阵,笑一阵,一句没谈‘照顾’、‘盐引’之类的事情,只是在送他俩回家的时候,沈默悄悄塞给他们一人一个红包……那里面可是王老虎送他的金锞子啊!
第二天后晌,沈默下学回家,马典史便等在阁楼上,笑眯眯的将四百斤细盐的盐引送来,对他道:“赞公还让我问问,商号起什么名字,位置在哪里?东家写谁的名字?”
沈默苦笑连连道:“还没想过呢。”琢磨一阵子,便起个店名叫‘三仁商号’,以示是他们三个好兄弟开的店。至于店东的名字,他决定暂且写上了长子……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大明朝没有商籍一说,是以并不改变长子‘民户’的身份,也对将来他的子弟进学没有半分影响。
只是根深蒂固的,商人的名声总不好听,所以沈默还得问一问长子的意见,不行再改过来就是。‘若是他不愿意,就写我爹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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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节 卖与立 (中)
定下名字与东家,马典史两眼直直的望向沈默,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
沈默是何许人也,马典史一扑棱翅子,他便知道对方要往哪飞。事实上,有些话就是马典史不说,他也是要主动讲的。只见他朝县衙方向拱拱手,一脸感激道:“没有县尊大人照拂,学生怎能有立业称东的一天?实在无以为报,只有二成干股奉上,聊以资助县里学堂吧。”
马典史心惊道:‘这小子真上道啊。’也一脸严肃道:“沈公子有心了,我已经把话给您带到了。”说着便起身告辞。
沈默哪能让他走了,呵呵一笑道:“马大哥,在下还有一成干股捐给典史厅,为县里的治安事业做一些贡献。”酒桌上喝出来的感情最不牢靠,还得靠真金白银夯实了才行……别看马典史在县令面前跟孙子似的,可在县里却是个着实了不得的人物,掌管着会稽县的司法牢狱之事,三班衙役都得听他的,地痞堂口更得小心伺候着,
说句不好听的,要想开店太平,供他比供关公好使多了。
马典史假模假样的推让一番,这才连称‘惭愧’,欣然收下了。
一吃下沈默的干股,两人的感情立马不一样了。马典史重新坐下,向沈默指点迷津道:“除了县尊大人,你再把张县丞和陈主簿打点到了,其余等人便不用在意了。”
沈默一脸感激道:“多亏马大哥提醒,不然小弟非得失算不成。”论起和他玩心眼,李县令那样的还差不多,像马典史这种粗人,基本上被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马典史听了很高兴,哈哈笑道:“谁都不是天生都会的,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知道了。”
“那依您看多少合适呢?”沈默求教道。
“让我想想。”马典史挠着脖子想了半天,才闷声道:“一人一成就行了,佐贰官向来是一样的份额,谁都不会得罪。”说着才想起什么一般道:“你告诉他们,我拿了半成就好了。”
就等你这句话了,沈默高兴道:“多谢马大哥指点。”他又要请马典史喝酒,但姓马的还要回县衙办公,两人只好依依不舍的作别。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沈默不无感慨的叹了口气……前些天沈炼让他背诵大明律,沈默才知道大明朝的商税是‘三十税一’,他当时还觉着奇怪,怎么就收这么点税?现在才品过味来,原来都被官员们用这种方式收上去了,只不过最后国家见不到而已……
对于沈默如此上道,县里上下都十分的满意……虽然从这小本生意中分不到多少钱,但大伙在意的是态度!态度好的话,小生意可以做大,大家都开心。若是态度不好的话,再大的生意也得给他搅和黄了!
县令大人当即拍板,每月都拨给三仁商号四百斤盐的定额……一方面因为沈默年纪还小,县令大人不太放心;另一方面,一上来也不宜锋芒太露,以免惹来大盐商的嫉恨,节外生枝,平白树敌。
“就在昨天,咱们的执照终于到了。”沈默微笑道:“咱们应该可以开业了。”
听沈默说完,两人目瞪口呆了好半晌,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不声不响的做了这么多事。
好一会儿,沈京才兴奋笑道:“黑道白道你都打点到了,我们就坐等收钱就是了。”在特许专卖的情况下,这营生的利润实在太高了……将盐引、常例、损耗、工钱一起折进盐里,一斤盐的成本也不过一钱五的银子,而一斤盐的市价却足有三钱银子,整整一倍的利润!
虽然要拿出一半给别人,但还是十分可观。
长子也两眼发直,喃喃道:“一个月给咱们四百斤盐,纯利就是三十两银子,天哪,这是多少钱啊。”
沈默却一脸严肃道:“长子,你愿意当这个店东吗?不愿意的话,我就写我爹的名字。”
长子摇头笑道:“进盐运盐都得店东本人亲临,沈大叔还得当差,哪有功夫?还是我来吧。”说着憨厚笑笑道:“反正我这辈子也不指望念书了,还是攒俩钱娶媳妇,生几个娃,然后让娃好生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