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能员啊!”沈默伸出大拇指夸一句,又道:“是的,都是自己的孩子,都得疼,有亲有疏不行;但不同孩子有不同的疼法,一样对待也不行。”说着笑笑道:“分寸的把握很重要,我相信你能做到。”
“下官尽力去把握,”唐汝楫应声道:“会多多请示大人的。”
“京城和苏州的距离,还是有些远了,自我判断很重要啊。”沈默点头道:“只要不是太重大的事情,你可以自己拿主意,事后回报我即可。”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们之间的通信不需要靠驿站,你只需将信交给自己的幕友,便自会传到你手里。”
“我的幕友?”唐汝辑道:“下官没有幕友。”
“就知道你没有,”沈默笑道:“我这正有个老乡投奔过来,学问好,人精明,还很忠厚,推荐给思济兄,你不会嫌弃吧?”
唐汝楫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便应下道:“求之不得哩。”
“那好,过两天我让他去找你。”沈默笑道:“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一定一定。”唐汝辑答应道。
“好了,具体就这么多,”沈默起身道:“最后给你八个字,只要你照着做,我会全力以赴的支持你!”
“大人请讲。”唐汝楫跟着起身道。
“海纳百川、和衷共济。”沈默沉声道:“遇到事情多想想这八个字,你就知道怎么办了。”
“下官谨记。”
唐汝楫走后,沈默便径直拿着那信封去了高拱家里。高拱看了这个惊奇啊……他原本以为沈默会耍什么花样过关,没想到人家直接把唐汝楫的投效书送来了,不由连声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沈默正色道:“自来邪不胜正,王爷仁德、高公威武,即使顽石也会被感化了,何况唐大人乎?”
高拱哪能信他,但对上面:‘效忠王爷、服从高大人领导’的语句十分满意,也就不再追问,道:“就你鬼花样多。”把那效忠书塞回信封,看沈默的眼神都变了,满脸欣慰道:“江南啊,老夫要向你道歉,是我太唐突,误会你了。”
沈默赶紧谦逊道:“高公哪里话,是事发突然,没法提前沟通……说起来,还请高公别怪我自作主张。”
高拱摇头笑道:“怎么会呢?如果是这样的自作主张,我倒愿意你多来几回。”说着一脸欣慰道:“当初把你运作到裕王府中,真是老夫的神来之笔啊!”
“高公过奖了。”沈默能感到,自己在高拱这里,算是彻底奠定地位了。
果然,便听高拱道:“你们丙辰科的今年考满,把和你相善的同年写个名单给我,老夫尽量帮你照顾一下。”说着又怕话太满,补充一句道:“不过我初来乍到,上面还有欧阳尚书、冯侍郎两位堂官,那些热门的职位就不要指望了。”
沈默闻言点头道:“早晚有高公说了算的时候。”说着从袖中掏出两个人的名册道:“这是上次,大人让我给您的名字,孙铤和吴兑,都是下官的三同好友。”三同者,同乡、同窗、同科是也。
“哦……”高拱接过来,打开看看道:“都是翰林出身啊,”说着问他道:“我记着,丙辰科你们绍兴中了十二个,其中七个入了翰林院,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沈默微笑道。
“太了不得了。”高拱赞叹道:“河南一个省也没这么辉煌过。”
“可能是我们那边读书人多的缘故吧。”沈默轻声道。
“是啊……”高拱沉思片刻,才回过神来道:“这两个同乡,你想怎么安排?”
“能尽量有所历练吧。”沈默道:“他们都不想在闲职上蹉跎了。”
“有志气。”高拱笑道:“我会尽量安排的。”
“谢大人。”沈默也笑道。
把正事儿说完,高拱突然提起一茬道:“听说,你要在国子监开辩论会?”
“是这样的。”他问得突然,但沈默早想好说辞道:“学生对那些歪理邪说气愤不已,也想将其禁绝,但又怕那些人说,这是因为怕了他们,所以才动用强权,不让他们说话,那样可能会让许多年轻士子不明真相,误入了歧途,岂不是我辈教育者之失职?”顿一顿道:“我听‘大禹治水、堵不如疏’;又闻‘邪不胜正’,还听说‘理不辨不明’,心说既然我们是正确的,那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将那些歪理驳得体无完肤,学生们自然就明白谁对谁错,不会再盲从了……”
听他长篇大论起来,高拱笑道:“看来这事儿你深思熟虑过了,这么做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国子监本身就有延请学者讲学的只能。”说着低声道:“但我提醒你,千万要把影响控制在国子监内,如果传出去,引起波动过大,我怕你不好收场。”
“谨受教。”沈默恭声道。
第五六二章 科学家
摆平了高拱这边,沈默却还不能松口气,因为他为了取得徐阶的妥协,还需要将欧阳必进拿下。
如果说他能把唐汝楫降服,是因为姓唐的算计他在先,‘阴人者必被人阴’,受其反制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但那位德高望重、虎老不咬人、老虎不出洞的吏部尚书欧阳必进,却徐渭压根看不到一点希望。
“看不出,看不出,”徐渭坐在大案后一边摇头,一边翻着欧阳必进的资料道:“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希望。”
沈默坐在堂中,持柄小刀将昨日采摘的柿子转圈旋削,从那削得薄而均匀的果皮,便能看出他何等的专注。削好一个,便将其小心的搁在案板上,那里已经有百十个削好的柿子整齐摆着。
然后他又拿起一个柿子,准备再次落刀。徐渭终于忍不住道:“别老削皮成不?我跟你说话呢,削、削、削、削了又不让人吃!”
沈默闻言收起刀,将手中的柿子抛给徐渭道:“吃吧。”
“我要吃削好的。”徐渭起身走过来道。
“不行,想吃自己削皮去,”沈默摆手道:“这是做柿饼的。”点一点数目,觉着差不多了,他便对三尺道:“端出去搁到暖笼中,让厨房微火保温,每隔一个时辰通风排湿一次,每次一刻钟,两天后叫我。”
三尺便将那案板用纱罩罩着,端了出去。
“小气鬼……”看着一个都捞不到,徐渭小声嘟囔一句道。
沈默松松酸麻的筋骨,看一眼徐渭道:“你方才说什么?”
徐渭缩缩脖子道:“哦,我说那个什么,你怎么让欧阳必进下台?”
“想知道?”沈默指着自己的肩膀道:“捏捏。”
徐渭翻翻白眼道:“报复心真强啊……”无奈自己的好奇心更强,只好乖乖上前,给沈默捏起了膀子。
徐渭是有内功的,手法也很上乘,让沈默十分受用,一脸懒散的笑道:“你方才翻看他的资料,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什么问题?”徐渭记性真好,直接复述刚才看到的资料道:“欧阳必进,字任夫,号约庵,江西吉安人,严嵩内弟。弘治四年生人,正德八年中乡试,十二年登进士第,授礼部主事,官至浙江布政使、郧阳巡抚、两京都御史、刑、工、吏部侍郎、吏部尚书……”
“弘治四年生人,今年多大年纪了?”沈默问他道。
“我算算啊,”徐渭掐着算道:“十六年加十四年加四十年,正好七十了。”
“大明律上有明文,‘官员当七十致仕’,他明年正月生日一过,就该退休了。”沈默道:“这就是第一个突破口。”
“但皇帝可以特旨慰留啊。”徐阶不以为然道:“严阁老过年八十三了,还赖在那里不走呢。”严嵩七十岁、七十五岁、八十岁时,曾经三次上书‘乞骸骨’,请求引退归山。但嘉靖舍不得他的老臣,每次都优诏褒答,称赞他‘忠诚勤慎,辅赞年久,勋绩茂著’,不允其辞,所以竟让严嵩创下了大明任官的年龄记录。
“此一时,彼一时了。”沈默摇摇头道:“如果没有最近的风风雨雨,陛下即使不看严阁老的面子,也会下旨挽留他。”因为欧阳必进是个很不错的官员,他在刑部时严整法纪、廉洁奉公、夙夜不懈,嘉靖曾赞他为‘端慎老成’。在工部时,他主持重修紫禁城的午门、天安门及三大殿,更是得到了皇帝的嘉许,所以在嘉靖那里,对他有着很不错的印象,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批准他吏部尚书的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