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心说你还真敢说啊,虽然这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但怎能为外人道哉?可这位唐公子不仅道了,而且道得得意洋洋,理直气壮,不知无耻到何种程度?
汝默晕着,元驭兄便替他说话,逼问唐松道:“听唐公子这话,你是能通关节了?”
“哼,”唐松道:“这不用你管。”他也不是彻底的傻,还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元驭兄却不依不饶道:“这事儿我必须管,因为按照唐公子的说法,汝默老弟巴结你是为了通关节,这就牵扯到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如果没有的话,他的嫌疑就不成立,就是你对他的污蔑!”
“胡说八道!”唐松被激怒了,道:“我怎么没有这本事!告诉你,我上头有人,大的你没法想象。”
元驭兄心中冷笑道:‘不就是严党吗?’但表面上还是很顽固道:“空口无凭。”
“我能中进士!”唐松被他挤兑的嗷嗷直叫,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们也知道本少爷不爱作文,可本少爷这次定能取中,这难道不能证明,我上头有人吗?!”
见自己若是再堵他,唐松就要咬人了,元驭这才点头道:“那你怎么证明,汝默也通了关节呢?”
“哼!”唐松心说:‘不亮绝招镇不住这帮小婢养的了!’便冷笑道:“他第一篇文章的结尾,会用也夫;第二篇结尾会用而已矣,第三篇,则会用岂不惜哉结尾,如果真是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还真没了。”元驭道:“如果他的文章,果真如你所说,再结尾用了这九个字的,那他必然是通了关节的,我也无话可说。”
“本来就是的!”唐松得意道。
“听我把话说完。”元驭一摆手道:“如果将来卷子出来,他的卷上并无那九个字,怎么办?”
“那我把今天说的话都吃回去。”唐松道:“从此再不找他麻烦。”
“好,一言为定!”元驭点点头,不再理他,便扶着昏过去的汝默,回了原来的房间……虽然老师让去他家住,但现在汝默做下的丑事曝光,他有何颜面再去老师家住?而‘元驭兄’虽然贞洁不染,却不忍看到汝默一个人留在这儿,独自承受所有的非难和冷眼。
‘元驭兄’很庆幸,他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再掩盖了。必须让老师知道、请他定夺才行,于是在安顿好汝默后,便立刻写封信,命人速速送去棋盘胡同。
沈默很快回信,让他俩少安毋躁,不必担心太多,一切有自己呢。
当天晚上,汝默便醒了,却不吃不喝,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那篮子生石灰,满脑子都是于少保的《石灰吟》: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老师的意思——对一个想要堂堂正正的人来说,清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接下来几天,汝默整个人消瘦的不行,眼中都没了神采,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今日的恶果全是他昨日种下,现在只能忍受那无边的痛苦。
转眼到了张榜的日子,元驭一早便去汝默的房间,只见他面朝墙躺着,一动也不动,叫他也不吭声。
元驭推他两把,他才转过头来,神情憔悴道:“干嘛?”
“今天发榜了,一起看榜去。”元驭兄拉他起来道。
“不去,我去还有什么意义?”汝默无精打采道:“反正我注定是个被人唾弃的家伙了……”
话音未落,便听‘啪’地一声,他竟挨了元驭兄一记响亮的耳光。
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汝默不怒反笑道:“打得好,打得好,你再打啊!”
元驭兄揪住他的领子,攥起拳头,举了举又放下,道:“你辜负了老师的一片苦心!”
第六二七章 结果
听元驭兄提到老师,汝默掩面而泣道:“天生我,地载我,君管我,亲养我,师教我。我本当肝脑涂地、以报万一,可我这个孽种触犯了朝廷的法度,背叛了自己的祖宗、对不起有大恩的老师,天厌地弃!十恶不赦!我还有何颜面再见老师?”
“哎,这么聪明的一人儿,怎么就钻牛角尖了呢?”元驭兄叹口气,竟然笑了起来。
汝默心说:‘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便憋住泪,一脸愤懑的对他的元驭兄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不妨说来听听。”
“说起来真有哩。”元驭兄笑道:“还是关于你的,要不要听呢?”
“我能有什么好消息?”汝默幽幽道:“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是拿别人寻开心吧……”
“什么叫拿你寻开心?”元驭兄重重一拍他的后背道:“汝默,你知道吗?老师已经帮你正名了,再没人能从人品上质疑你了!”
“什么?汝默一下子瞪起眼来道:“谁告诉你的?”
“还用谁告诉吗?”元驭兄道:“就是前天老师宴请大伙儿时……”
“瞎说,那天我也在场呢。”汝默一下蔫下去道。
元驭兄一把将他拉起来,道:“你说身体不适,中途就退席了,结果没看到后来的情形。”说着笑道:“快散席的时候,老师向我们大伙敬酒,说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他的授意,是老师让你跟那唐松接近,为的是查清是否真有人在通关节一事……”
“真的吗?”汝默难以置信道:“为什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你整天缩在房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外面就是放炮也听不见。”元驭兄笑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汝默还是不信道。
“是老师不让告诉你的,”元驭兄笑道:“老师说你,受一点打击就垂头丧气,这样怎能成器,所以不让我告诉你,让你自己先反省一下。”
“这么说……”汝默激动道:“这么说,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老师又什么时候骗过你?”元驭兄微笑道。
“嘿……”汝默一下恢复了生机,从床上跳起来道:“谢谢你了,元驭兄。”说着便穿鞋往外跑。
“这么着急干嘛去?”元驭兄在后面问道。
“去老师家,跟他老人家汇报,”汝默道:“我真的明白那首诗了!”
“不急在一时嘛,”元驭兄拉住他的胳膊道:“先去看了榜再说吧。”
“不看了,不看了,中不中都无所谓了,”汝默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这次的收获,已经比中进士还要多了……”说着洒然一笑道:“而且,我没用那关节字眼,文章也没写好,怎么可能及第呢?”
“唉,”元驭兄叹口气道:“是啊,不能凭真本事比一场,还真叫人气闷呢。”
两人正在屋里说话,突然听到外面院子里热闹起来,有好多人在叫道:“来喽!来喽!”然后便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听见这声音,一直表现的很从容的元驭兄,也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出去看看又不敢,额头都见了油汗。
倒是汝默已经看开了,道:“走吧,咱们出去看看热闹也好。”说完便打开门出去了。
“果然是驼背卖虾米,谁也别笑谁。”元驭兄自嘲的笑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等他出去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根本没法插脚,只好和汝默站在台阶上看。只见一个同乡微微眩晕的站在院中,正在被报信的书吏披红挂彩,边上人自然端出盘银子来打赏。苏州富甲天下,书吏们最喜欢来他们这儿报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