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杰挣扎几下,见不能撼动对方铁钳似的手掌,只好任其抓着道:“我哪掏钱了?只是许下了而已。”
“许下了不用兑现吗?那就更可恶了!”何心隐更生气了,扬手就是个大耳光子,打得郝杰鼻血直流,他仍然怒不可遏道:“官府的信誉,难道就值五万两银子?正是因为有你这种信口开河的混蛋,朝廷才会威信扫地,丧失百姓的新任的!”说着扬手又要打。
郝杰已经被打得半边脸都肿了,声音含糊的叫道:“我说五千斤就够了,是大人说五万斤的……”
“你还想栽赃?”何心隐不信沈默能干出这种混账事来。
“你借我个胆吧……”郝杰撅着大厚的嘴唇道:“大人说,五千斤太寒酸了,显不出朝廷的慷慨来,本让我许十万斤来着,后来我实在心疼钱,才自作主张,给朝廷省了一半的……”说着哭起来道:“呜呜,你还打我……”
“真的?”何心隐狐疑道。
“不信你去问啊……”郝杰趁机挣脱他的掌握,捂着脸道:“是假的就打死我吧。”
“你给我等着!”何心隐冷冷丢下一句,便转身大步出去,若是真如郝杰所说,沈默拿巨资摆面子工程,那就太让他失望了,。
第七四二章 制胜之道(上)
当何大侠怒气冲冲的来到经略府,卫兵告诉他,大人正在宴请江南来的客人。
何心隐只好在外面憋着气等,过了好长时间,终于看见客厅的门开了,喝得微醺的沈默,送几个同样满脸通红的男子出来,一行人极为兴奋,还在轻言细语的说着什么。
得亏何心隐耳朵灵,听那些家伙句句不离‘发财,发大财’之类,沈默虽然没说话,却也笑眯眯的点头,显然十分赞同。
‘这人堕落起来,怎么这么快?’看得何心隐痛心疾首,他原以为沈默会是个中兴大明的奇男子,谁知也逃不过权力的腐化,一头扎进了钱眼里。竟和这些江南商人串通捞钱!看来那些粮食,早就被他当成中饱私囊的工具了。
所以当沈默转回来,便看到黑着脸的何心隐,满是鄙夷的望着自己。
他不由奇怪的问道:“我欠你钱了吗?”
“我哪有钱借给经略大人……”何心隐满是嘲讽的语气道。
“你吃炸药了?”沈默摆下手,从他身边过去,道:“莫名其妙!”
“你还认识自己吗?”何心隐转过身,冷冷道。
“废话。”沈默站住脚,回过身有些愠怒道:“我虽然喝了点酒,但还没昏头。”
“没昏,”何心隐毫不畏惧的顶杠道:“那么小小的一个入城仪式,值得浪费那么多钱财吗?”
“哦,你知道了?”沈默面上怒容尽敛,挂起难以捉摸的笑容道:“原来为这个生气啊。”
“举头三尺有神灵,不要以为你是江南经略,就可以为所欲为,难道那点政绩、那点排场就那么重要?”何心隐一脸失望的逼问道:“还是你也要中饱私囊?你的所作所为,和那些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
“说得好。”沈默非但不生气,竟然笑起来道:“何大哥正气浩然,可为镜鉴啊……”
“别嬉皮笑脸的,”何心隐恼火道:“问你话呢!”
“来来,咱们进去说。”沈默笑道:“我给你讲啊,这是我两个月来,走遍了赣南的山山水水,才想出来的点子,快帮我参详参详,能不能行得通。”
“什么情况?”何心隐这下糊涂了,道:“难道你另有目的?”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沈默哈哈笑道:“这是我的作风吗?”
“也是,你这人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向来不做亏本买卖。”何心隐只好跟着沈默进去签押房,门一关上,便迫不及待的问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当然是好药了。”沈默走到窗台前,拿起花洒给几盆一尺多高的绿色植物浇水。
何心隐看看那些叶片椭圆的绿色植物,不由笑道:“经略大人果然品味不凡,我还第一次见有人养这玩意儿。”
“这个你认识?”沈默十分爱惜的摆弄着他的‘草’。
“大青,又叫马蓝。”何心隐道:“山上就有,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呵呵,”沈默搁下花洒,拿起毛巾擦擦手,走到椅子上坐下,给何心隐倒杯水道:“这就是我的宝贝。”
“这个……”何心隐愣住了。
“老哥听我道来。”沈默笑眯眯的打开了话匣子……翌日上午,何心隐来到驿馆,请那些宗族长老前去参加仪式,却在门口和肿着脸的郝杰不期而遇。
一看到何大疯子,郝杰登时变了脸色,转身拔腿就走。
却听身后一声暴喝道:“站住!”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走得更急了。
但哪能快过会轻功的何大侠,几乎是一转眼,何心隐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郝杰身边的衙役,赶紧把自家大人护住,满脸警惕的望着这个武疯子,唯恐他再出手伤人。
谁知何心隐朝郝杰深深鞠一躬,一脸羞愧道:“郝大人,昨天的事情,何某冲动了,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郝杰这才拨开手下,探出脑袋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这唱得哪一出?”
“负荆请罪。”何心隐竟然当街朝郝杰单膝跪下,道:“我打肿了你的脸,当双倍奉还。”说着抄手就给自己重重一耳光。
“你这是干啥……”郝杰赶紧拉住他另一只手,死活不让他打下去:“千万别打了,不然别人会以为我睚眦必报的。”
何心隐想想也是个道理,道:“那你接受我的道歉了?”
“负荆请罪唱完,可不就是将相和了吗?”郝杰一笑,扯动了左边脸。不禁叫痛道:“哎呦,疼了我一晚上。”
“我这有上好的膏药,”何心隐赶紧掏出个小瓷瓶道:“涂上过一天就复原了。”
“那也得完事儿再用了。”郝杰不客气的收在怀里,道:“赶紧去请他们吧,别耽误了经略的大事。”
“同去。”于是,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两位大人物一个左边脸肿,另一个右边肿脸,引得路人忍不住偷笑。
“笑什么笑?”衙役们哪能让县尊受窘,大声呵斥百姓道:“都严肃点!还笑,没点同情心啊?”却引得众人笑声更大。
“让他们笑去吧。”何心隐无所谓道:“我们走自己的路。”
“对,走自己的路,”郝杰赞同道:“让别人笑去吧。”于是两人满不在乎的昂首挺胸,径直走进了驿馆之中。
驿馆内,那些畲族长老们围坐在大堂中,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官府能否兑现承诺,给他们那么多粮食。
但混乱只持续了一会儿,当他们发现坐在首位的老者,一直阴着脸没说话时,便都闭上了嘴,有些忐忑的望着他道:“盘石公,您怎么看?”
那老者赤着脚,单手拄着黑木拐杖。生得肩宽背厚,豹头环眼,满脸的皱纹深深刻出一张坚毅的面容,虎目之中放射出的光芒,满是倔强与不屑。